欧阳无疆坐在马上，左手横托怀中婴儿，眼瞧四下周围动静，想那汴梁城中东西不过十里，在等片刻，追兵又会赶来。

    他一身白袍被刀划得破破烂烂，后背、前胸、小腿，几处刀伤，可见皮肉，一身白袍早是染成红色，那鲜血又从欧阳锋身上淌至马背，再将追云染红大半个身，胸前包裹婴儿的布裘，亦是由外及内，逐渐泛红。

    想是天不如人，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欧阳无疆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缘由，但世间又是如此作弄于人。

    那午门菜市口位于汴梁城中心位置，横贯东西，纵贯南北，是京城最大的十字路口，人言直道距离最短，欧阳无疆心想追云雄壮高大，又幸得下人为追云穿上了一身战甲，道路宽大，自然是能再次冲撞一番，奔去西门。殊不知此刻午门路上，正等候午时，以处决他全家上下。

    人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算欧阳无疆也是如此。

    他只知南门官兵多，便料定靠近南门的东门，西门势必也众，直接往其相反方向北门奔去，待到北门，他看到官兵势众，才去寻那东门、西门，若是他从一开始就自南门而向西门，或是东门，却不会瞧见这一幕。

    他跨在马背，双腿紧夹马腹。如风如影般纵马狂奔，那街道路人远远见他鲜红人马扑面而来，与怪物无异，是以早早便已躲开，待他奔到午门，见午门人山人海，皆向台上观望，他正惊奇，不知哪家又犯了杀头大罪，或是官府又逮到了十恶罪人，思索之间，忽地台上传来哭声，极似兄母王氏声音，他这才记起今日遭遇，欧阳无疆勒住马蹄，往候斩台一望，待他看清人物，他已是全身冰凉。

    侯斩台上，欧阳府一家老少皆被反绑，跪在地上，每人背上均插有一根木牌，上面写着“通敌叛国”四个大字。台阶上方，是监斩官的坐案，八个官兵左右列着，横眉冷目。台上刽子手还在磨刀，萱萱之声远远传来，痒人耳鼻。台下还有一众官兵将人群隔开，手握长矛大刀站着。

    左起是欧阳无疆的父亲欧阳茈雄，此刻他俯首跪在地上，发鬓凌乱，面目污浊，眼神空洞无色，至今为止，他扔不知自己全家为何遭祸，然后向右是欧阳喆、王氏、来福、及一干府下佣人。

    想必是受了极其严重的受刑，欧阳喆全身遍布血痕，呆愣在原地，来福却是嘶哑的咒骂，因距离太远，或是骂得过久，只是见他嘴唇喃喃，已是不知所云。

    想是厌烦王氏哭声，欧阳茈雄跪在台上兀地怒吼：“你再哭老子先灭了你”。他双目睁圆，火光四现直视王氏，王氏知道自己要死，心中无比惊惧，哪里还顾得了他，如此被他一骂，哭得更是厉害，欧阳茈雄见势就要从地起来，用脚踹那王氏，一旁官兵急忙奔去压制住欧阳茈雄，欧阳茈雄被五、六个官兵压在身上，料是他力气再大，也无可奈何。

    欧阳茈雄忽地狂喝一声道：“想我欧阳家三代忠良，平白无故受人冤枉，到死还不知仇家是谁，真是枉活一世”，他声如钟雷，吼如雄狮，差点没把身边官兵小胆吓破，他转向左边欧阳喆、王氏、来福等人道：“我欧阳家世代对大宋忠心不二，天地可鉴，今日受奸人冤枉，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尽丧于此，我亦是无半分脸面下得九泉去见父母”，他说到此处，仰天长叹：“幸而无疆及时逃走，为我欧阳家传承香火”，他说到这，又笑起来，笑声中尽见凄凉，边笑边冷视监斩案台道：“我恨不能死在杀场，今日却受你等小儿欺凌”，他说到此处，忽地全身一震，双腿从台上拔地而起，身如巨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边欧阳喆、王氏、来福等人见了，都竭底斯堡大哭起来，一时间，台上台下，尽闻人泪。

    欧阳无疆知道父亲极重颜面，不能丝毫受辱，他自幼随祖父征战，干的都是血汗路子，哪里能死在刽子手中，想是他为见自己最后一面，才忍辱至今。方才他跨马奔到，欧阳茈雄便已看见台下儿子。

    欧阳无疆见父亲如此，知他是要自刎，疯狂吼道：“父亲”二字，欧阳茈雄双目直视，面带笑容看着欧阳无疆的方向，是已咬舌自尽，台上台下，早已阴阳两隔。

    欧阳无疆疯狂吼着，身上血泪尽崩，那受刀砍伤口，让他一震，又淌出血来。身边百姓见如此场景，莫不是暗自伤心，窃自掉泪。

    欧阳无疆千算万算，却算不到父亲会死在自己眼前，他悲痛非常，脑中从小到大与父亲的一幕幕尽上心头。此刻台上欧阳喆与王氏，来福已成泪人，忽地听到台下吼声，猛向台下看来，正见马上一身血红的欧阳锋，三人痛极悲愤：“快走，你快逃走啊！”。

    四下官兵听见呼声，也看见了人群外的欧阳无疆，行行两两，就要过来，不料一干平民忽地堵在前面，出来不得。

    欧阳无疆愣在原地，头闹空白，忽地他想起怎不见自己母亲梅氏踪影，是否像大嫂柳氏一样已魂归西天，心下又是痛起来。

    欧阳喆在台上见二弟呆在原地，知他受的打击重大，又见他身前抱着襁褓孩儿，定自己儿子，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无疆我弟，你母亲和你侄儿还等着你去照顾，你可别辜负我们全家人的期望”。

    王氏与来福一听欧阳家的小孙子还活着，皆是向欧阳锋瞧去，看到欧阳锋胸前婴儿，两人竟是大笑起来，悲极生乐，更比何如？

    欧阳锋在马上听到兄长话声传来，头脑稍微清晰半分，他又复打开襁褓看了看怀中婴儿，只见孩子也正睁着小眼望着自己，恬恬一笑，欧阳无疆热泪涌下，哭泣出来，从小到大，他极少哭泣，除祖父欧阳显忠去世那天，他便未掉一滴眼泪。他想起自己母亲不知身在何方，又记起大嫂临死托子，手下甩开鞭子，抽在马背上。

    那台上监官见欧阳无疆就要离去，慌忙看了一下天空，觉时辰不差多少，从案台上取下一根令牌摔在地上道：“时辰已到，处斩！”。

    这轻声言语，直是把欧阳无疆全身上下震得通透，似被五雷轰顶，头脑嗡嗡作响，欧阳无疆回头望去，正看见几个刽子手大刀扬起，手气刀落，便听连串“刷刷”的声音，台上便没了动静。

    欧阳无疆满眼遍布血丝，口中狂吼不知所云，怀中侄儿也哭起来。他悲痛至极，又见街头追兵赶来，挥起血手，又在马背上连抽三下，追云拔地而起，疯癫似的冲向西门。

    他策马狂奔，不到片刻就至西门，西门镇守官兵早已得报，早已严加防范他串逃出城，见他策马本来，均是抽出腰间家伙，严阵以待。

    忽地街角串出一辆燃火马车，马车前边四马狂奔疾跑，冲向城门，车上烈火滚滚，劈里啪啦一阵乱响，浓浓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那守城官兵纵是勇敢，也不敢上前阻挡，让马踏成肉泥，不得已纷纷向两边闪开，欧阳锋见势勒马奔在火车身后，贴着着火马车出得城来。

    马车上的大火烧得甚急，将欧阳无疆全身上下烤得通透，直觉阵阵焦热，欧阳锋回头一看，正瞥见城内街角一头向外张望慕容雪的身影，欧阳无疆回头狂奔，又听见身后传来马蹄，他知是官府又派骑兵追来，便择了山道，折折转转，往西郊狂奔而去。

    欧阳无疆怕山路崎岖，震坏了怀中孩子，只好拉着追云自林中抄近道行走，以图快捷。林中荆棘密布，倒刺树枝划在脸上、身上他也浑然不顾，他只知向西直奔，甩掉追兵，一切事情再从长计议。

    他终究身负婴儿，不能放开追云奔跑，约莫半个时辰，那身后的追兵马铃声又是传来，又过了一会儿，竟是能瞧见互相身影。

    欧阳无疆将手护住襁褓，不让树枝荆棘伤到侄儿，策马奔出树林，此时他已是疲乏之极，腹肚空空。

    他脸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