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悄然流逝的岁月会毫不留情地荡涤尘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然而，我错了。流淌的岁月并没有冲淡我对那双眼睛的记忆。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比清晰的烙在我的脑海里。

    这双眼睛，出现在三十多年前。

    那一年，我十二岁。十二岁正是好做梦的季节。

    十二岁虽说还很幼稚，但是爱看书的我却懵懵懂懂懂得了一点点爱，懂得爱与被爱都是很幸福很快乐的，懂得心中有爱之人的那双眼睛很特别。于是，我憧憬有一天能遇上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或许是上天有心给爱做梦的女孩一点点安慰，那双眼睛还真让我给撞上了。

    三十多年前我随父母去成都小住了一段时间，我就是在那里遇见那双令我迷恋的眼睛的。

    我家住处不远有一军营，其中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娃娃兵。圆圆白净的脸上一双清澈晶莹又会说话的大眼睛，煞是可爱。我已经不能清晰的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那眼睛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双眼睛的。总之，那双眼睛至今还烙在我的记忆里，并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与我们为邻的人家中，有几个十八九岁早熟的大姑娘，正是情窦初开招蜂引蝶的年龄。她们瞄准了那些生龙活虎健壮的小伙子，就一天到晚往军营跑，苍蝇一样围着他们转，以便找准时机下口。

    住所离军营只一箭之遥，门口虽有哨兵把守，但无济于事，她们照样畅通无阻。我无所事事就喜欢跟在她们后面，看她们与兵哥哥嘻嘻哈哈打情骂俏。

    一天午饭后，她们又去军营寻乐子，我尾随其后，不料正要跨过那道门槛时 ，一杆枪横在了她们面前。我抬头一看，是个圆圆脸的娃娃兵，只见他楞楞的瞪着那群姑娘，一言不发。我见他这样就把着门框歪着头傻里傻气的看着他，他对我笑笑，又点点头，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脚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姑娘们都不出声了，全看着我们。 他见我满脸疑惑，就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姑娘们乘机一哄而入。

    他拂着我的脸蛋说：“你别跟在她们后面，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回家看书去吧！”说完又从衣兜里掏出几快糖来塞在我手里，并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说：“快回去吧！”

    我不明就里的往回走，心里几多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看书？他怎么不要我和姑娘们一起玩？

    一个酷热的下午，住处停水，姑娘们又找到了去军营的借口。我拿着一个茶缸也跟在后面。

    姑娘像吃了开心果一样快活，一路上嘻嘻哈哈唧唧喳喳笑着嚷着，活象一群麻雀。又是大哥哥站岗，我有意地落下了几步，远远地看着。姑娘们正要跨入，大哥哥把枪一横：“不准进！”并用身体严严实实的堵住了门口。姑娘们愣住了，推过去攘过来，就是进不去。全傻眼啦，她们就回头搬救兵。

    我把茶缸藏在身后，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大哥哥面前，鼓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他用手抚摩着我的头说：“怎么啦，你要打水吗？怎么不叫我呢？”说完用手爱抚地拍拍我的小脸蛋说：“去吧，小心别烫着了。”大姑娘们借此机会涌了进去。

    打水出来，我依然跟在姑娘们的后面。姑娘们走到门边时，大哥哥突然向她们缸里丢了什么东西，姑娘们惊叫着跑远了，水撒了一地 。

    大哥哥回过头笑嘻嘻地接过我手中的茶缸放好，然后让我坐下，他就蹲下和我说话，他的一只手就放在我肩头上。我们大眼对小眼，天南海北的说了很多话，也不知道谈了多久，我只觉得好快活好开心。其中有那么一句话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你以后别跟在她们后面好吗？她们会把你带坏的！”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我恋恋不舍的站起来，当我就要消失在转角处时，一回头，又看到了大哥哥那双满是笑意的柔柔的眼睛。从此我恋上了那双眼睛。

    于是我几乎每天都往军营跑，希望随时都能看到那双眼睛。然而事情总是不如人愿，自我恋上那双眼睛后，那双眼睛却如同消失了一般。一连几天我都未能得见。我心里象丢了什么宝贵东西一样难受。但我仍然不死心的要在那里等上几个小时。那种焦虑和骚动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来时的愉悦已被归去的失落所替代，两腿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脑袋里有无数的疑问：他去了那里？为什么不来站岗？我还能见到他吗？……

    纳凉时候，那群大姑娘又聚在一起谈论心中的白马王子，我没心情听她们闲话，就一头倒在床上竟就此睡了过去。

    梦里，我和大哥哥并排坐在公园柳树下的石凳上，我用双手围住他的腰，还把下颌抵住他的臂膀，盯着他会说话的眼睛，全神贯注的听他讲故事。

    清晨醒来，我还沉浸在梦境里。梦的甜蜜，让我忘乎所以，以至于把母亲的一面镜子摔碎了。母亲不由分说 一阵恶骂，然后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母亲打累了，棍棒一丢，找人唠叨闲话去了。我不顾眼里满噙的泪水，一下冲了出去。 转过弯，我就和那双眼睛对上了。他站着岗，可眼睛却直往我走熟的路上看。一见我，他似乎也很高兴，一个劲的向我招手。我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去一头扑在他的怀里，失声的痛哭起来。他没有出声，只是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一会又用手轻拂我的头发。等我哭得差不多了，他蹲下用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双手捧着我的脸，十分焦急又十分爱怜的柔声问道：“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我止住哽咽，告诉他昨晚的梦和今晨的棒。他听着听着把我一下揽进怀里，不停的轻拂着我的头发。过了好一会，他又捧起我的脸，用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眼睛对着我的眼睛，默默无语的注视着我……刹时，我发现那双眼睛会说话，好象要告诉我什么。但是我没有明白他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只是感觉那双眼睛很异样。

    时间飞一样流逝，谁也没办法留住时光老人匆匆的脚步。眼看我们在成都小住的时间不多了，想到就要离开此地，就要离开那双眼睛，心里就很难受，不时涌起阵阵酸涩。谁想，他较我更早离开那里。

    一天，我刚转过那道弯，就看见他在门口焦急的打望。见了我他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说：“小妹，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被凋到军区司令部给司令员当警卫了，明天下午两点小车来接我。”

    一点正，我出现在军营门口，门前的大树下还停着一辆吉普车。我心神不宁地张望着，心里嘀咕着：大哥哥，你在那里？我想最后再看看你！过了好一会儿，一群绿色映入我眼帘：

    “大——哥——哥—— ”我差点就叫出声来。 我赶紧捂着嘴。

    大哥哥也看见了门口的我，他快步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本儿童读物塞在我手里，说：“我走了，不能再陪你了，这本书就留给你做纪念吧！”说完又拉拉我的手，然后随送行的人向吉普车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泪流满面忍不住哽咽了起来。突然，大哥哥拉车门的手停住了，他猛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挥了挥手，喊道：“小妹——，回去吧。”

    车慢慢启动了，渐行渐远，终于在我视野中完全消失……这双眼睛就这样离开了我，从我的身边永远的消失了。

    岁月流逝，如今一切都已时过境迁，或许那双晶莹的眼睛早已变得浑浊暗淡，但岁月的流逝怎能冲刷掉心底的思念：“大哥哥，你在哪里？”我一次次将他呼唤，又一次次在梦里与他相见。

    寻梦难，梦难圆。人生苦短，老了红颜。我渴求用一双眼睛把他替换。然而难如愿。那双眼睛就成了我一生的依恋和牵盼。于是，我把他珍藏在心底直到永远！

    2003年 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