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野已经料到主政冀州会十分繁忙，却没有料到会忙到喝茶的功夫也没有，到冀州有一阵子了，和秀美正式的见过一次面，那还是他到冀州的第一天。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的会面极不愉快，当时他们是在冀州最高档的茶楼约会的，理由是：小野并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和秀美的关系，他也不想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加进利益的成分。小野一向把感情的事情看得十分神圣，并不觉得他就要当将军了，会加重爱情的砝码。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秀美非但没有因为他的高升而恭维他，一见面说出的话是挖苦的，这不应该是秀美的风格，在他的记忆里，秀美的为人是十分宽容和大度的。

    “恭喜你，小野君，帝国的军队多了你这样执掌生杀大权的人，战争就可以遥遥无期了，就算你真的战死，靖国神社也会有你的牌位了。”这是秀美的开头语。

    “秀美，我并没有因为升职有多么高兴，可是你也没有理由挖苦我啊！”小野几乎涨红了脸，手一抖，咖啡差点洒了，认识秀美以来，秀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的确让他难以接受，他不知道秀美的怒气从何来。

    “小野君，你的认为，这样的战争还要打下去？这个世界上死的人还不够多？你不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反对我们。小野君，该醒醒了。”秀美似乎没有在乎他的不快，继续说她要说的话。

    “秀美，你听到什么了？还是……”小野听秀美这样说，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虽然他知道秀美的思想里一向反战，但是他可不想她加入反对帝国的行例。如果秀美因为政治问题被抓进去，他小野也救不了她，东京政府对本国的反战者的制裁一向是十分严厉的。

    “我没有。”秀美知道小野在担心什么，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现在的她还不能对小野说的更多，时候不到。

    小野长出了一口气，心说只要秀美不和政治沾边，无论她做什么，他自信还是有能力保护她的。“秀美，你应该知道，即使我不干这个将军，战争也不会停止。你也应该明白，我是讨厌战争的。”

    “你讨厌战争？可是你的行为呢？他们为什么升你的官？还不是因为你能干。你现在干得越多，将来帝国战败的时候罪行就越大。”秀美说到这，几乎是声泪俱下了。“我的父亲已经没有了，妈妈又疾病缠身，我唯一的指望是你，可是你在战争的路上越走越远，将来我指望谁？问题是这场战争越来越明了，胜利已经变得遥遥无期。”

    应该说，秀美的这段话对小野的震撼还是巨大的，其实就是秀美不说，小野也明白，把宝押在日本战争的胜利上，希望越来越渺茫。只是不这样期盼，他不是更看不到希望？处在他的位置上，不往前走又能如何？这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明知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他也只能走下去，险路也比没有路强。然而秀美的哀诉，像是当头给了他一棒，这让他明白，他不但要为自己着想，还要为秀美着想，既然他爱她，她又把未来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就不能不多想一些以后的事。秀美说的对，森严不在了，他是她唯一的指望，这说明，他在她的心里是多么重要。当时他真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无话可说。事后，他想找机会和秀美多说些话，给她一定的宽慰，结果沉重的事务像毒蛇一样的缠住了他，使他到目前为止，再也没有见到秀美，还不如他在西河的时候，能够隔三差五的去冀州见见秀美，小野有了咫尺天涯的苦恼。

    由冈村宁次亲自领导和发动的粤汉战役在四四年间，规模是空前的，需要的物资也是空前的，作为战争物资的重要基地，小野承受的压力当然是巨大的。虽然于得水被他调到了身边，但是偌大的工程只有一个得力帮手显然不够，因此忙得小野是脚打后脑勺，纰漏还是不断。这时候他才知道，于得水的话是对的，他的官场经验的确丰富，他应该多要两个帮手，因为小野遇到的真正麻烦都是出自身边。他身边的某些人表面上唯唯诺诺，像是十分听话，实际上阴一面，阳一面，官场的陋习不只是中国有，日本的官场同样如此，他为此付出的精力太多了，只是面对那些阳奉阴违的人，你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都送进集中营吧！

    战争初期帝国军队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可是随着战争的进程完全展开，占领者的利益具体化，享受安逸开始侵蚀着每一个人，军队的一切正在发生着悄悄变化，正在向着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方向转化。当一支高效的军队走向懈怠和人浮于事，他的死亡就是注定的，这比打一两次败仗可怕得多。小野最怕的事情出现了，他知道暮气开始进入军队，这不是他的能力所能左右的，但是他又必须去适应，可是他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有多少精力去和腐败势力周旋？站在他面前的最主要对手——肖鹏一个人就够要命了，本来以为远离了西河，可以少和肖鹏交锋，没有想到，冀州特委似乎算定了他和肖鹏之间的恩怨必须有个了结，让运河支队升格，变成了冀州纵队，肖鹏升任司令员，所有冀州地区的抗日队伍都归到了肖鹏的名下。他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要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地面上和肖鹏斗智，这实在是让他气短。因为他明白，像肖鹏这样的人，权利越大，能量就越大，他必须竭尽全力才可能打败肖鹏。可现实是：他要拿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去对付来自内部的摩擦，这又是他的软肋。

    昨天他又忙了半夜，总算送走了最后一批重要物资，感觉可以松弛一些了，睡了一个安稳觉。早晨起来来到办公室，把桌上压下的报告翻了翻，脸色立刻变了，目光变得极为冷峻，他还没有倒出空来仔细的梳理一下忙乱的思绪，来自西河的消息就让他心惊肉跳。铃木在报告里说，运河支队进攻西河，赵奎战死，他在激怒之下，火烧了李家窑，运河支队出重兵进行报复，攻打关岭，看完了这个报告，小野的脑子里第一个概念就是铃木想干什么。据他小野了解，肖鹏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攻打西河，凭西河皇军驻守的兵力，运河支队也没有这个能力，除了铃木主动放弃防守。事情如果如他所料，小野就不能不想，铃木为什么要主动放弃防守关岭？铃木作为老资格的军人，一个疯狂的军国主义者，他心里想什么，小野不用问也猜得出来。作为晚学后进的小野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铃木一定不服气，特别想立军功。只是这样一来，铃木的想法不但会破坏他的计划，很可能会给西河带来巨大的灾难，这是小野不能允许的。铃木没有和肖鹏交过手，还不知道肖鹏的厉害，一旦西河出了事，他小野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了，铃木为什么在李家窑放火？仅仅是为了报复？不！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铃木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为了激怒肖鹏，那么激怒肖鹏的目的就是一目了然了。只是在小野看来，铃木太不了解肖鹏的能量了，肖鹏如果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早就败在他的手下，铃木这个笨蛋还自以为是，以他的能力，能够打败肖鹏？

    小野坐不住了，伸手拿起了电话，但是随后又放下了，因为他想起了于得水的告诫，官场不同于战场，只有刚劲是不够的。他又一次拿起了电话，不过这一次是在找于得水。放下了电话后，他给自己泡了杯茶，也给于得水泡了杯茶，就坐下等了。小野已经看明白，铃木的行动会打乱他的部署，很可能给肖鹏提供机会，如何矫正是刻不容缓的，因为西河作为物资基地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和肖鹏的多次较智使小野明白了，任何一点轻视对方的行为，任何一点漏洞都会以失败告终，肖鹏寻暇抵隙的能力太惊人了，想骗过他，假象不做得十分逼真，那是不可能得逞的，他相信，铃木没有这个本事，可是这头蠢猪偏要和肖鹏较量。如果他的愚蠢，仅仅是个人受到损失也就罢了，只怕是城门着火殃及池鱼，他希望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