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娘们儿”之约,我和他一起去“尿碱”家。
临出门时,我冲老婆要了一百元钱。老婆先是犹豫了一下,但一看我满脸参加追悼会的表情,从床上褥子下抽出两张五十元的票子,不情愿地交给我。
“尿碱”的家住在八道街的一个四合院里,那青砖瓦房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别看“尿碱”生前有几百万元,但住宅条件始终没来得及改善。室内大屏幕彩电、组合音响、电冰箱等家电应有尽有。
“尿碱”的老婆姓魏。我过去没见过她,“娘们儿”叫她小魏。这女人长得很瘦,容貌一般,说不上好看还是不好看,面色苍白,像是有病。她的手上戴着两枚耀眼的金戒指。
“娘们儿”把我介绍给小魏:这是老胡,和兆俭过去是朋友。
小魏点点头:我听他说起过……快坐快坐。
她拿出一盒“大中华”,让我和“娘们儿”抽。
她告诉我们,“尿碱”头一天上午就送火葬场烧了。
“娘们儿”很悲伤: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我们没赶上送他。
小魏气愤地说:送他干什么,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娘们儿”拭着泪: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兄弟一场。再说,兆俭活着时,也没少帮我的忙……
小魏打断“娘们儿”的话:这个死鬼可把人坑苦了,他一走了事,可是给我扔下了一屁股债!他这人白活一辈子,没交下几个真正的朋友。昨天上火葬场,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破鞋烂袜一个没来——这些狗×的,平时大哥长大哥短的,哄他酒喝骗他钱花,一见人死了,连个面也不露!那天,他让人用刀扎了,到医院还有口气,他还让我给他过去的一个姓胡的朋友捎信儿,让那人来送送他。这个信儿我没法捎,我也找不到那个人,再说他认识的人有几个是好货!
“尿碱”说姓胡的一定是本人。我的心为之一动。
“娘们儿”想告诉小魏我就是那个姓胡的,被我拦住了。
我站起身,掏出钱递给小魏:这点儿钱给兆俭买点儿纸烧吧。
小魏急忙摆手:这钱我不能收,你们也不宽裕。再说,我现在再穷,也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你们能来看看,我就感激不尽了。和你们交个实底,那个死鬼还算有点儿人味,惦记着他儿子,在银行里存了一笔钱。小魏还说,她儿子也不学好,和他爸爸一个样,花钱大手大脚,还好色,那玩意儿的毛还没长全呢,就知道“泡妞”了。
见她实在不收,我只好把钱收回,坐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支烟。我望见墙上有一个简陋的相框,里面镶着一些照片。我起身走近仔细看了起来。这些照片有三分之一是“尿碱”年轻时照的。其中一张是穿着中山服、系着汤小舟送的围巾的半身照。“尿碱”开心地笑着,装着派头。还有一张是合影,有我有“娘们儿”,还有汤小舟。这张照片我也有,可是不知弄哪儿去了,可“尿碱”还完好地保存着。看来,他对当年的生活还是很留恋的。
照片上的我匪气十足,两只眼睛很凶;“娘们儿”故做姿态,十分做作;“尿碱”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一副狡黠样;汤小舟很会照相,相比之下,只有他的样子说得过去……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汤小舟不知在何处,“尿碱”已做了古人,化为一缕烟尘永远消失了。
离开“尿碱”家,我和“娘们儿”钻进一家小酒馆,要了两瓶啤酒,一斤水饺,默默地喝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平庸的绝不仅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虚度人生是一种悲哀,可我们又没法不虚度。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像“尿碱”一样,与这个有意思又没意思的世界“拜拜”时,会遗憾吗?
我觉得胸中有股无名火,极力想发泄,可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这饺子真小,一口一个还闲半个嘴。妈的,这个体饭店的老板的心真他妈的黑!
砰!我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娘们儿”呆呆地望着我。
见没惊动老板,我一扬脖喝掉瓶里的酒,把酒瓶用力摔在地上。
我的举动把服务小姐吓了一跳,急忙去找老板去了。
老板出来了,满脸堆笑地问怎么回事。
我明知故问:你是干什么的?
老板好脾气,依然笑着:我是这儿的老板。
我斜视着他:狗鸡巴老板,你这饺子是喂猫的?馅还没有苍蝇屎多!十六块钱一斤,你这不是宰人吗?
老板比我年轻,也很壮,我有意拿他出气,巴望他比我还凶。
没想到老板根本不想招惹我,冲一个端盘子的姑娘一瞪眼,喝道:再给这两位上一斤饺子!
他转过身,向我皮笑肉不笑地哈哈腰:二位慢慢吃,慢慢吃。
我没理他,把钱掏出来往桌上一放,冲服务小姐喊: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