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刘汉文。那日与杨哲天、宋谦如分别后，与龙小翠向京师赶去，沿途探访义父铁掌神丐蔡忠安的消息。路上不时有官兵设卡盘查，原来将杨宋二人救走后，那押送的军官回星夜赶回松江府，知府赵光明大怒，一面派人进京向九千岁魏忠贤禀报，一面根据军官的回忆将刘、龙的模样画了出来，在各地悬赏捉拿，并四处设卡。刘汉文悄悄靠近榜文，看了画像，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日他易了容，官府竟把他画成了一个短须老头，把龙小翠画得花容月貌，俏眼俊眉。刘汉文担心引人耳目，把两匹马也卖了，还给龙小翠换了村姑的衣衫。

    走了几日，一行人迎面而来。刘汉文低声道：“二姐，这些人我认识。”龙小翠奇道：“看他们的装束，应该也是江湖中人，只是不知道是那一门派。”刘汉文道：“领头的那位，是华山派掌门玉面书生李成旭。其他的怕是华山派弟子吧。”龙小翠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头发挽成一髻，白面长须，相貌堂堂，背后斜插着一柄长剑，鱼鳞剑柄后端撒着一束蓬松的剑穗，脱口赞道：“他绰号‘玉面书生’，果然洒脱飘逸。”刘汉文道：“不错，听义父说，李掌门年轻时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呢。只是华山远在数百里外，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两人且走且谈，刘汉文突然叫道：“二姐快看！”龙小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举目望去，几匹健马飞奔而来，转眼间就呼啸而过，马背上几人均是神色匆匆，风尘仆仆。见刘汉文与龙小翠，走在最后的一人惊奇不已，轻轻“咦”了一声。刘汉文道：“怪了，他怎么也会到这里呢？”

    龙小翠闻听大奇：“这人是谁啊？”

    刘汉文道：“他是黑衣教黑雨堂堂主‘无情手’步云道长，我们照过面的。”见龙小翠沉默不语，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龙小翠笑道：“三弟不要顾忌，有话但说无妨。”

    刘汉文叹息道：“这多天来，我一直担心义父的安危。他老人家虽然逍遥江湖，对丐帮的事情总还是放心不下的。几日来见中原各大门派纷纷赶来，料想必有大事发生，其中干系，定于丐帮有关，义父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小翠轻笑道：“三弟所言极是，只要我们追随黑衣教，定能查出义父的下落。”

    刘汉文闻听一怔，道：“二姐的意思是……”

    龙小翠笑道：“我们就跟在步云道长的身后，一来打探义父的下落，二来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刘汉文急道：“可是，你那位陈大哥……”

    龙小翠哂笑道：“三弟不必挂念，倘若魏忠贤老贼想杀他，早该动手了。杨天哲大哥说得对，只要他一日咬牙顶着，就不会要性命之忧。我们还是寻找你义父要紧。”

    刘汉文感激地看着他：“二姐真是好心肠，日后找到义父，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将陈大哥救出来。”

    二人跟在步云道长身后，撒开双腿，飞奔起来。刘汉文内力深厚，自然不惧长途跋涉，虽然步法拙笨，但轻松洒脱，倒是龙小翠，奔出仅十余里，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流汗见她咬牙坚持，心里感动，便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而行。

    奔走几盏茶的工夫，一座大山突入眼帘，山势险峻，山上松林如涛，怪石嶙峋，座座山峰层峦叠嶂，连绵起伏，中间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孤兀突起，如同一把利剑，直插云霄。步云道长几人弃马而行，跳跃腾挪，轻功甚是了得。刘汉文和龙小翠不敢太靠近，只好借助山石掩护，或走或避，远远地跟着。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候，渐渐抵达封顶，地势豁然开朗，一处诺大的院落呈现出来，透过围栏，里面人影绰绰，刀闪剑亮，戒备森严。守卫之人见步云道长来到，早将大门打开，步云道长几人疾步入内。刘汉文和龙小翠只好在外潜伏。

    是夜，二人悄然潜入院内，鹤行兔伏，在一处大殿上隐蔽。刘汉文轻轻揭开瓦当，大殿里烛火通明，黑衣教教主正双手反剪，步云道长几人恭敬听命。二人不敢发出声响，侧耳倾听。这一听不要紧，把刘汉文吓了一跳，原来黑衣教主正在布置如何将中原九大门派引上黑风崖，然后点燃火药，将他们炸得粉身碎骨。

    刘汉文怒发冲冠，几欲冲下殿去，龙小翠倒是清醒的很，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衫，道：“三弟休要莽撞，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只好悄悄退下，含恨离开。

    次日，刘汉文和龙小翠就潜伏在黑衣教中，监视着黑衣教一举一动。他武功高强，黑衣教并没有察觉其行踪，倒是悄无声息地黑衣教主安排的暗卡做掉了，直到九大门派攻上黑风崖，黑衣教主发出点燃炸药的信号，才现身出来。

    刘汉文绝没有料到黑衣教主会是结义兄弟蓝枫，现在，他的内心如同波翻浪涌，苦涩、惶惑、惊异。“大哥，原来是你……”

    “是我，……”

    “我……我该怎么做……”刘汉文茫然地望着他，黑风崖的西面，残阳如血。

    “是啊，我该怎么做啊……”蓝枫本能地走上前来。

    一瞬间，九大门派众人似乎感觉到火药的威胁已经消除，恐惧立刻转化成更大的仇恨，喊杀声、咆哮声、刀剑霍霍声，迷失的灵魂刹那间苏醒过来，汇成一股巨大的涌流，朝蓝枫呼啸而来。客小环倔强地迎上去，却颓然倒下，蓝枫一把抱住她，傲然挺立，纤细的手指化作漫天掌影。

    于是，在黑风崖顶，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空气中满是血腥，到处是残肢断臂，人人杀红了眼。慈善的了静大师也被愤怒占据了，罗汉掌虎虎生风；杨思空道长的长剑如同灵蛇出洞，一剑又一剑，刺在蓝枫的身上。

    刘汉文木然地站立着，他该何去何从？

    在绵里藏针洪尚峰软剑刺来的一刹那，客小环一声娇啼，拧身护上前去，软剑“扑哧”一声刺穿了胸膛。蓝枫撕心裂肺地呼叫：“环妹——”霹雳手海峰奋力一掌，客小环惨叫一声，娇小的身躯如同落雁沉沙，直坠崖底。

    “环妹——”蓝枫跪倒在黑风崖上。

    杀！杀！杀！

    李若彤闭上了眼，这残忍的杀戮，——一方是上千之众，另一方却只有两个人。

    刘汉文的心里在滴血，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枫儿——”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划破长空，大家不约而同地退下来，绝壁悬崖边，蓝枫浑身是血，目如寒星。

    “枫儿啊——”一条灰色身影闪电般落下，了尘师太抬起头，看到一双久违的含恨的眼眸，噌噌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枫儿。”来者将蓝枫抱在怀里，黑纱蒙面，却遮不住眼睛里的仇恨、爱怜、分明、愤怒。

    了尘师太长剑拄地，心如潮涌，从华山之巅下来，这眼神就一直铭刻在灵魂里。是他，绝对是他！她嚯地站起来，叫道：“是你—”

    那人看着她，看着每一个人，目光冷漠而凄清。蓦地一声长啸，如同一条赤白的练影，纵身跃下无底的悬崖。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