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一天晚上跟方慧华谈了那一场话之后,赵夏从自己的感觉中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好转。中午的时候,他故意提前半小时去西南教育宾馆打饭,他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方慧华看到他,也提前来到了食堂。因为时间还早,食堂的门还没有开,他们就站在门口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一会,食堂的门开了,他们一起步入食堂,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来,继续谈话。这时,一个在巴蜀书社读者服务部工作的胖女人走了进来。她见他们在一起谈话,也笑着凑了过来。方慧华就转身去开始与胖女人说话,反把赵夏冷落在了一旁。一股淡淡的失望的情绪弥漫在赵夏的心间,像刚刚受了一场委曲,只觉得心里非常难受。他支起双手静静地沉思,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好好谈过一次话了,这是一次多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还舍得时间去跟这些没有关系的人去闲聊呢?他失望,可他又不知道使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这样过了一会,方慧华站起来跟那个胖女人一起向打饭的窗口走去。赵夏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装作没看见。此刻,他只感到好像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他的心中渐渐失落了。
“你在想什么?”方慧华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
“没想什么。”赵夏回答,淡然地笑了一下。
“我不信。” 方慧华说。
“我真的没有想什么。” 赵夏说。
方慧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沉默了大约有一会,赵夏觉得有句话不得不问了,他用一种极平静极平静的口气说:“方慧华,有件事我总觉得想不明白,丁老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干涉我们?难道他想永远留你在他身边服侍他吗?”
“对!不过‘服侍’两个字要加个引号。”方慧华说,她把“引号”两个字故意说得很重。
这句话,方慧华实际上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是,可怜的赵夏却怎么也不理解,说实话,他也不敢那样去想。因为在他眼里,丁老师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至于那么坏。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夏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奇得瞪大了眼。
方慧华看见赵夏这副认真的样子,却卖起了关子。她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不告诉你。不过,你可以朝最坏最坏的地方去想。”
对一个这件事的局外人来说,方慧华的话确实已经很明白地说出了那一层意思。可对于赵夏,他却万万不敢那样去相信。他确认了一下方慧华的表情,又显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仍然平静地说:“说实话,以前,你常说我听不明白你的话,那是骗你。可真的只有这一句话使我一直想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方慧华似信非信地问。
“真的不明白!”赵夏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再去好好地、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想一想!”方慧华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好了,先打饭吧!”她说着就站了起来。
赵夏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然后朝打饭的窗口走去。他的耳边回响起方慧华前一天说的“你很快就会明白的”那句话,这个疙瘩始终解不开来。
打完饭,赵夏和方慧华并肩走在回来的路上。赵夏继续问:“方慧华,你们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不能明白一点告诉我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的。” 方慧华说。
“不会!只要你告诉我,无论是多大的打击,无论是什么谣言,我都经受得住,也绝不会相信!”赵夏几乎又要发誓了。
“你应该相信!”方慧华说,平静而十分肯定的一句话。
赵夏的心本能地收缩了一下,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可是他怎么可能去相信呢?他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壮起胆,准备冒昧地问一句。
“难道你失身的事是跟丁——老——师?”
“是的!”
很平静,但却如惊雷一样的两个字!赵夏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他手脚发抖,浑身无力,整个身体在发冷发抖。他不相信他面对的会是如此残酷的现实,也绝对想不到丁适之竟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苦苦追求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地毁灭了。
“方慧华!”绝望中,赵夏只喊了这一声。
没有人回话,存在在他身边的是极度的恐惧。他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砰”地一声,赵夏把饭盒砸在桌子上,好像是对着整个地球宣布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消息:“方慧华失身的事是丁——”他的声音是怒吼的,他近乎疯狂了!丁老师!“丁”与“老师”叫他怎么样去联结起来呢?
殷大红也一下子瞪大了眼,恐惧笼罩了整个房间。半晌,他也激动地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丁老师这个人真是太卑鄙了!”
无声的沉默!临战前一刹那的寂静!超过一万个大气压的恐惧!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整个房间仿佛也要爆炸了一样。
这时候,赵夏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他想起了他正在出版社出版的那本书。一直来,他默默地咬着牙关,忍受着丁适之近乎疯狂的非人的精神折磨,不正是为了那本书吗?它凝聚着他的多少心血,寄托着他的多少希望啊!“对!我应该等到《汉语速记学》这本书正式出版的时候,再揭开战争的序幕。”他想。
“好吧,我忍他一个月,等到这本书出版,我再跟他算总帐!这个恶棍,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殷大红,从现在起,你替我去收集丁的材料,不过,先不要暴露目标,方慧华这件事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赵夏咬牙切齿地盯着窗外的墙壁说。
“好,住在科分院那边的学生也准备联名去告丁老师了。”殷大红说。
赵夏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梁权利告诉我的,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把丁老师恨死了,一间又潮又暗的房间,半年租金总共才七十五元,安排了六个人,却要逼他们每人每月交三十元住宿费,所以他们准备告他!”
赵夏思考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摆了摆手,说:“殷大红,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殷大红犹豫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赵夏久久地沉浸在一种悲凉的气氛中。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强烈的恐惧撞击着他感情的大门。生命,它有时是一条绚烂多彩的虹,有时又是一条布满恐怖和死亡的峡谷。现在,他面对的正是这样一条峡谷。
他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怔怔地走进了孟思凡的房间。
“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孟思凡一边说,一边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他以为赵夏是为与方慧华分手的事去找他。
赵夏呆呆的坐着,说不出一句话,接着又站起来走了出去。
孟思凡迷惑不解的望着他。
赵夏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脚。不一会,他又重新走进了他的房间,但他仍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孟思凡已经猜想到他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一个劲地催问:“你有什么事要说你就说嘛!或者你听到别人说了什么话,是不是?”
赵夏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心忍受着像毒蛇吞噬一样的疼痛。
“说嘛!说嘛!勇敢地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解愁。或者,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孟思凡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赵夏的身上发生了效应,他神经质地一动。风言风语?不!不!一切都是真实的。
“该从哪里说起啊!”赵夏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一下子扑倒在孟思凡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是真的!方慧华亲口告诉我的,失身的事是丁老师。”
他在哭,像小时候某次受了极大的委曲,扑倒在妈妈怀里,紧紧攀住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