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军晚上十点钟左右才来到赵夏的房间。他说他吃了晚饭后曾经来过一次赵夏的房间，但是他们都不在。赵夏便把他和方慧华去公安局撤诉的经过以及徐云平对他们说的话、西南速记研究联合会明天要开理事会等等事件都告诉了他。

    方军听完赵夏的话后，思索良久，说：“不，撤诉算了，拼不赢他们的。徐老师一直说要站出来！站出来！可直到现在并没有站出来，你们人单势薄，再拼下去肯定要吃亏的。”

    “但是明天他们就要开会了，我们该怎么办？”赵夏说。

    “到时你去联合会领导面前认个错就算了。”方军说。

    “我一个人？哼，一个人我绝对不会去。”赵夏说。

    “我妹妹明天还有事，你就一个人去一下算了。”方军找了一个借口，恳求似地说。

    “不，不行。”赵夏坚持说。他心里明白，方军此刻是想把他推出坑外，保住他和他的妹妹。赵夏却自有主张，他是无论如何也要靠牢方慧华这把保护伞的。

    方军见话不投机，再说下去也无用，就叫方慧华跟他一起去科大。赵夏把他们送了出去。屋外，夜色已经很浓重了。

    路上，方军又讲起了韩信的故事。

    “我听够了，你快说吧，他们明天开会我们该怎么办？”赵夏心里有些着急了，嚷了起来，“不要我们决定撤诉，大会又要主持公道，搞得莫衷一是。”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到时你去领导面前道个歉，说没有这回事就算了。”方军说。

    “不，方军，为了能够顺利地撤诉，我们可以在公安面前违心地说话，但是，在联合会的领导面前，我们必须公布事实真相。况且，我一个人也不会去。”赵夏说。

    “赵夏，你就一个人去说一下算了，我妹妹明天真的有事。”方军说。他知道他的话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但根本无法说服赵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慧华突然说话了：“赵夏不要去，就不要去！”

    赵夏的心底疾风般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安慰。他从心底里感激方慧华在这严峻的关头，坚决地站在了他这一边。他和方军都为她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愣住了。

    但是，这实际上仅仅只有零点零几秒的沉寂，立即被一下子暴怒起来的方军打破了。他“嘿”了一声，高高地猛摔了一下自行车的车头，然后随手一放，运足气力，劈头盖脸几拳就把方慧华打倒在地上，一边打一边狠狠地说：“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风呼呼地吹着，周围除了路灯就是一片黑暗。方慧华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打的脸，哭喊着：“打吧！你打吧！打死我吧！”

    赵夏被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惊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一种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迫使他冲向前，拦住了还想往方慧华身上抡拳头的方军：“你为什么要打你妹妹，你为什么要打你妹妹？”

    “你走开！否则，连你一起打！”方军吼道，急欲从赵夏的手中拔出拳头。

    赵夏没有放开方军的手。他不想扩大事态，把一切弄得一团糟。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你理智点。”赵夏说。

    也许是赵夏的这一句话发生了效应，渐渐地，方军移开了他们紧张对峙的目光。地上，方慧华在委曲地哭着。方军终于松出了手。

    “走！”方军转身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整了整，然后厉声地命令方慧华说。

    这时，赵夏也已经把方慧华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又帮她从地上扶起自行车，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对方慧华说：“你跟哥哥走吧，哥哥也是为了我们好，不要怪他。”

    方军已经骑上了车，并走出了一段路。赵夏催方慧华也赶快走。方慧华哭着，但终于听从他的话，骑上车走了。

    赵夏原地站着，一步也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渐渐消逝的两个身影，咀嚼着方慧华留在空旷夜色中的一路哭声。此时此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充满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愤怒的情绪。“我真是无用啊！”他想，“堂堂的七尺男儿，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朋友！”他想起这段时间来他们所遇到的种种遭遇，想起方军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一刻，他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劝方慧华一起自杀，以此来震动社会，求得事件的公正解决。因为不是闹到出人命的地步，这些人总是要研究研究的。

    “让社会的后来者来凭吊我们吧！凭吊我们带着满腔悲愤和遗憾的尸体吧！”赵夏想。

    他猛地转回身，拔腿朝来路狂奔而去。他想复仇！想毁灭！想与这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恰在这时，钟大庆、韩旭、吴志成三个学生半夜里上街去。他们好奇地停下来看着赵夏。

    在丁适之房间的楼梯门口，当赵夏踏上了第一只脚之后，他停了下来。此时此刻，理智在大声地呵斥着赵夏：“赵夏！不能！你不能！”

    他没有再冲上去，竭力地压了压内心汹涌奔流的感情。他狠狠地盯了一眼丁适之的房门，收回脚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赵夏在自己的窗前站住了。窗外，明亮的灯光照射着对面房屋的墙壁，黑沉沉的夜色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口，他的胸脯因激愤而紧张地上下起伏。夜啊，你这制造罪恶的漫漫黑夜！

    半小时以后，赵夏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疲惫地瘫倒在自己的床上。以前，他自以为他一向是很坚强的，但此刻他才知道，他柔弱的肩膀原来是这样不堪一击，仿佛任何重物、任何打击都足以把他催垮。人生啊，也许它真是一场延续不断的梦，死才是梦的结束。

    突然，他听到外面响起了混乱的叫喊声。他心一惊，袭上他心头的第一个恐惧感觉就是：方慧华出事了。他的心跳又开始骤然加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是方军还在打方慧华？是方慧华在路上被汽车撞倒了？他做着种种结果最坏的猜想。他想不走出去，他想逃避，但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这种怯懦的态度。灾难既已临头，那是你能够逃避的吗？于是，他极力镇静住自己，装作十分从容地走了出去。他默默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前面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都不能有一点惊慌失措的表现。

    他走出门口，迎头看见了前面红红的火光，然后又看到了火光映照下一片吵吵嚷嚷的人群。他的脑海里立即跳出两个字：火灾。但他一下子还不敢完全肯定。他壮胆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肯定了刚才可以说是几秒钟前的判断。他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悬在胸口的一块巨石猛然落地，庆幸终算没有发生那最使人可怕的灾难。

    但是，他很快从火光的方位上判断出，起火的地方可能是西南速记专科学校的打字房，也就是钟大庆、韩旭、吴志成他们三个人的宿舍。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他走了过去，结果正是如此。

    现场一片混乱，冲天的火光照着夜空，到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咒骂的、啼哭的、喊打火警电话的，提着水桶不知道到哪里打水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一个混杂吵闹的世界。赵夏想到救火是一个人应尽的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但他不敢去救。他有意在人群中穿行，他看到了丁适之，看到了殷大红，也看到了他们班里的一些同学。

    他向他们班里同学站着的地方走去。

    “赵夏，你也来了？”一个同学招呼他说。

    “对。”赵夏回答，就在他们旁边站了下来。

    “是哪个单位的房子起火？”又一个同学问。

    “我也不知道。”赵夏说。

    突然，从西南教育宾馆的高楼上喷出两条水龙，准确无误地射向了火灾发生的现场。不一会，火焰就完全被扑灭了。

    几辆救火车这时候已经奉命赶到。辽阔的黑暗的夜空顿时回响起一阵阵凄厉的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