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夏终于讲完他在西南大学的最后一课时，他也准备离开成都了。他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郁闷心情离开讲台就直接去了徐云平的办公室。徐云平已经坐在办公室里等赵夏，见他进去，赶忙站了起来。
“讲完了？”徐云平问。
“讲完了。”赵夏说，动了动嘴，想多说一句，却没有说。
毫无疑问，对赵夏来说，这一生中能遇到像徐云平这样的老师是多么的幸运。正是她，在他感到四周都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使他看到了黑暗尽头的一线光明；也正是她，使他想起在我们这个国家，尽管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邪恶势力，但代表正义的、向上的力量总是在向前进。
沉默，这是一种极有分量的沉默。许久，赵夏才无限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方慧华走了。”
“走了！是啊，走了！”徐云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本来，这件事，如果大家能够团结一致，法律是不会饶过丁适之这个畜生的。想当初，我之所以站出来，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共产党员，站出来把这股恶势力斗下去，我们这个社会就多少能够清凉一点。不然，还叫什么共产党员？冯校长是受了丁适之的骗，上了他的贼船不好退身。”她停了一下，“唉，方慧华的哥哥忍心把她的妹妹当牺牲品，他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方军临走时也明白他上了冯校长的当，他也后悔了。”赵夏说，“其实，我一开始就提醒过方军，冯校长会不会用先取得我们的信任，诱我们上钩，然后再一巴掌扑过来这个办法对付我们，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冯校长真是太阴险了。”
“什么阴险？是方军自己觉悟不高！”徐云平突然激动起来，“堂堂一个学生会副主席，他觉悟高的话，把丁适之送给他的四百元钱甩到公安人员面前，说是丁适之想借这四百元钱堵他的口，看他还能怎么样？！”
“是啊，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赵夏说。停了一会，他又说，“徐老师，我准备明天中午回上海。”
“怎么？你明天就要走？”徐云平像是被突然惊动了什么似的问。
“是的。”赵夏坚定地说，直视着徐云平，“回去后，我准备去学法律，这辈子我一定要精通法律，再也不愿意吃不懂法律的亏了。另外，我还想写一本书，就写我在成都求学的这段经历。现在，由于我们不懂法，丁适之可以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把事情说成是方慧华去勾引他。但是，当我把全部事实真相公之于世的时候，我相信千千万万的读者会公正地评判它的 。退一万步讲，即使真是方慧华勾引了丁适之，那么其他一些受害者也都是她们去勾引他的吗？”他说着，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徐云平的手。
“好吧，”徐云平也极为郑重地握了握赵夏的手，说，“赵夏，本来我是想留你在成都的，但你决心要走，我也就不过分拦你了，换一换环境也许会更好一些。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人世间是有很多不平事，而且在事实上，我们都没有能力改变它。但关键的是自己要面对现实，踏踏实实地来。年轻人，前途无量，奋发吧！”
赵夏被徐云平的话深深感动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再次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知道，这是他对她的感谢，也是他对她的安慰。
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天下起了雨，赵夏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种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包围着他，充满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明天就要离开成都了，可他心里却还有多少多少话要向人倾吐。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仿佛又隐隐回响起徐云平说过的那段话：“相信党！相信组织！相信公安机关！相信我们的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想起他在成都的日日夜夜经历过来的一幕幕悲怆的往事，人生，绚丽的人生，它使他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经历了也许是一般人一生也经历不完的事——无论是生活的、思想的、感情的经历。也许，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愿望无法实现，也总有那么多的遗憾难以弥补。它要告诉他的、让他明白、让他思考的东西该有多少多少啊！他终于深深懂得了，社会是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要想在这个社会上做一个真正的人并不容易。窗外，雨仍在沙沙地下着，一张灰沉沉的网透着白光，遮住了天空。他突然想起窗前那株自生自长出来的花，于是，就向窗口走去。花蕾已经长出，估计他走后的第一个早晨，它就会昂首怒放了。它美丽、纯洁，虽然花期那么短暂，却令人一辈子都能记起它鲜艳的色彩，绰约的风姿。他不知不觉又轻轻哼起方慧华在她生日那天唱过的那首歌：
在小时候，
在小时候，
月儿弯弯照着我。
多年以后，
你向远走，
远在梦中呼唤我…
赵夏起身走了出去。已经是后半夜了，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下停了，马路上残留着一块块斑白的积水。近处，挂在树叶上的水珠被灯光照射着，闪出光芒，仿佛一位纯情的少女含泪的期待；远处，一盏盏路灯挂在天空，就像朵朵开在晨雾中的鲜花，鲜丽多彩，璀璨夺目。周围静极了，一切都在熟睡着。赵夏不由得就想起他在中学时候读过的一篇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这样美这样美的夜晚。他一脚一脚轻轻地迈着步，生怕一不小心会惊醒什么。仿佛童年时候调皮捣蛋，轻轻地踮着脚尖走路，要把人吓一跳。此时此刻，他真想哭出来，让泪水带着他的感情欢快地流淌。他害怕黎明的到来，多想保留住这永恒的夜色，但他又是那么深深地呼唤着黎明！
夜，那是给人以希望的黑暗。尽管未来的道路对赵夏来说也许还很艰难，但他有决心和能力去走好自己将来的路。因为社会改革的列车毕竟已经启动，他仿佛已经听见巨轮轰隆隆前进的声音了。
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