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天她时常会做噩梦,梦到姓杨的来找她抵命。虽然她嘴上不说,也不表现出来,但她是很怕的。她没想要杀人,可是失了手,心理负担很重,若不是有大魔头的水心绊贴胸戴着,似乎他在她身边一样,她一定不能安稳度日。
现在杀人重罪已经落实,给她相应的惩罚她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是以命抵命。
她放开手,看白沉香怒瞪着她。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根本不以为意,假如哪天老白同学对她和颜悦色,她反而会不习惯。
“好师父,要怎么处罚小徒啊?”
她笑得谄媚。白沉香眼睛一翻,一时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一个。她怎么能变脸这么快?依着她,她就温顺得像个小羊,逆着她,她马上伸出尖利的小爪子来。
“进屋说话吧。”燕小乙看那师徒两个大眼瞪小眼,气氛紧张,只得再打圆场,心里直后悔为什么要跟师父来。
他们没有渡海人的船票,只能从死海上空飞渡。他的法力不够,而师父只能带一人而行,所以只他跟了来,其他八剑弟子还在凤麟洲那边。
虫虫点了点头,带师父和师兄到后堂去,一路上都侧着身走,提防白沉香突然“清理门户”。
白沉香看得这个气啊。他也是一代宗师,怎么会背后对她下手,这丫头防他和防贼一样,哪有半分对师父的尊敬,实在可恶极了。
可是一坐到后堂中,看她殷勤地献茶,又端上好几盘小点心,最后居然蹲到他脚边给他捶腿,气又消了大半。他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不过她讲理的时候,认罪态度还是不错。
“杨老头——不是——杨师伯已经确定归天了吗?”虫虫小心地问。
白沉香气得一拍桌子。
这是什么话?难道天门派上下还来诬陷她?
“小心哪,师父,茶盏是上好的瓷器,好贵的!”虫虫知道白沉香表面看着光鲜,其实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故意吃惊地道。恐吓完毕马屁继续,“你是我最崇拜的师父,当然要给你用最好的。”
白沉香确实吓了一跳,仙道的高人,却让凡俗的金钱给难住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瞄了一眼二徒弟。
燕小乙连忙道:“师妹,杨师伯确已伤重不治。可是师父考虑到你是一时失手——”
“人家明明是正当防卫!”燕小乙还没说完,虫虫就抢辩了一句。
白沉香霍地高抬起手,但一撇眼看到那精致的茶盏,手立即尴尬地停在了半空,最终僵硬地落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气得他直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燕小乙艰难地选择着措辞,“经师父和师叔师伯们商议,七师妹罪不至死,但是也要受到惩戒。本应罚到昆吾连天洞第九重去面壁,可是念在师妹法力低弱,所以改罚为将功折罪。”
虫虫听到昆吾连天洞第九重几个字,差点夺路而逃。那是什么地方!苍穹师叔那么高的法力,去一次也和脱一层皮一样,她进去,那不等于被虐杀?可幸好这次她反应稍慢,听到师哥最后那四个字。
“将功折罪是什么意思?”她问。
燕小乙看了一眼白沉香,心想这个时候师父总该出场了吧,哪想到这个平日里威严明理的师父居然装着看不到和听不到,两眼虚无地望着前方,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为师父分忧是徒弟应该做的,燕小乙告诉自己,于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是——就是上缴罚银,还要为天门派做三件大事。”
哦,原来是罚款外加社区劳动!
可是,天门派一向清静苦修,视钱财如粪土,现在他们要钱干什么?一定是出了意外的、天门派解决不了的情况,这才使她有脱罪的机会。
“师兄,天门派出了什么事?”她怀疑地问,目光不容燕小乙有半点回避。
“北山王派了一个税官到云梦山,说要收封地税。”
“多少?”虫虫杀气腾腾地站起来。她那脾气,根本压不住。
燕小乙又没做错事,却被虫虫想要杀人吃肉的神情吓得气势微弱,小声地道:“一万金元宝。”
“一万?!”虫虫跳起来,“北山王穷疯了,还是财政出了问题,居然想出办法找神仙收税?我真服了他了,亏他想得出、做得到,刮钱刮到这个地步!啊,师父,你放开我!”
她奋力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是在原地踏步,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白沉香指尖射出的一缕红光,缠住了她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
“你要去哪里?”白沉香沉声问。
“我去找那个税官交税银啊。他是不是跟着来了,还在死海那边等着,对不对?”虫虫大瞪着那对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怒气冲冲地道。
这么乖?情况不对,还是问问清楚。
“怎么个交法?”
“把他暴揍一顿,赏一万老拳,让他在地上滚啊滚的,身上就能带着够数的元宝去见北山王了。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他北山王敢带兵打过来!”
“劣徒,不要胡闹!”白沉香额头上冒出一大滴汗珠儿,心想幸亏拉着她,不然她一定跑去闯祸。
“师父你也太老实了,当神仙当成你这样,简直有辱我仙道。”虫虫一生气就口无遮拦,“他编个名目来收税,你连反抗都不反抗就给他?果然是君子肚饿,泼皮无赖吃得最香啊!钱,老子不在乎,可是我宁愿扔到死海里听响,也不会白白让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东西贪了去!”
喀喀喀的响声从桌边传来,白沉香气得发抖,虽然极力克制,但带得桌上的茶盏和点心碟子都轻微颤动起来。
他并不怕人道的北山王,可是现在是多事之秋,有消息传来,魔、妖、鬼三道蠢蠢欲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什么重要?倘若为此和人道起了争执,不仅不值得,也难免会有宵小之辈乘机兴风作浪,而他忍得一时之气,为的可是万民平安。
再说六道大战后制定的规则还在,他行事端正,不想违背。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和仙道的另两大门派讨论一下如何加强联盟、稳定十洲三岛局势的事。
“师妹,不过是一点银子——”燕小乙逼自己把和事佬当到底,知道自己不得不承担责任,否则师父竖着进来,有可能横着出去。没人敢冒犯师父的威严,七师妹却说他老人家有辱仙道,这个,实在、确实有点过分。
“一点儿?一万金元宝耶,凤麟洲最大最好的馆子两年的纯利,还得是生意好的时候。有那个钱,我不如赈济灾民。”虫虫瞄了一眼白沉香,缓和了一下口气。
误杀了那个十足该死的杨老头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了,真把师父气死了,恐怕是在劫难逃。再说有时想想,师父对她也不错,虽然总是横眉立目,见了她没半分好脸色,可确实没有伤害过她,偶尔还有些护短。
“师父你想想,人的贪念是越迁就越大的。咱们这么容易给了北山王税银,难保他不再巧立名目、巧取豪夺,所谓苛政猛于虎也。”她文绉绉地冒出一句,还走到白沉香身边,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咱们是剑仙哪,他尚且如此对待,对百姓又会如何?咱们向恶势力低头不要紧,宠得他脾气大了起来,百姓更会苦不堪言,这是咱们仙道一直提倡的爱民之意吗?师兄,哦?”
她如果说是心疼钱,不肯交税还有的好辩,她现在抬出大理大义,再说北山王此举确实不讲道理,唬得燕小乙一愣一愣的,不由得点了点头,居然表示同意。
钱财对于剑仙是身外物,可对于虫虫这种道心不诚、每天就是混吃等死泡帅哥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假如十洲三岛的律法如此,她肯定遵守,可是这样不公的事,她可不会逆来顺受。
“师兄,那个人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