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彬锋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到领奖台,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笑容是勉强的,心情是复杂的。
面对鲜花和掌声,谁会不高兴呢?虽说这不意味着永远成功,至少也是成功了一小步,即使平时有太多的挫折和委屈,这时候也应该放松放松高兴高兴了。程彬锋就是高兴不起来,是遇到太多挫折还是受到太多委屈呢?是不满现状还是另存心意呢?对于在场的老师和学生来说,程彬锋的举动是出人意料的,只能从一双双挑剔的眼睛中才能窥视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程彬锋出生在70年代的落后农村,从小就聪明伶利,懂事而勤快,完全像是有权利和有义务似的继承了父辈们的纯朴传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家细听父母话,在校牢记老师言。面对其他孩子的撒娇和恣意取乐,他要么在被别人欺负受了委屈后默默地流泪,要么就是一个人躲在墙角看以各种渠道换来的破烂的小人书或童话书,并以这种知识的乐趣来对抗别人高贵而傲慢的自尊。有一次他很想从同学王三手中得到一本《精忠报国》的小人书,他居然偷偷地将家中仅有的三只鸡蛋拿去交换,在还没有看完时却被王三带着老师来找他,说他偷王三的小人书。一切解释无效后,他只好无奈地叫父母来证明,事后还被父母痛训了一顿。一颗早熟的心让他有了不快乐的童年。当时他虽谈不上理解家庭生活的困难,仅从同龄孩子的吃穿中,他就有自卑的念头,只是很淡很淡,或许在当时也根本称不上是自卑,而是羡慕其他的孩子,特别是那些吃好穿好和特会撒娇的孩子。有一点他是记得非常清楚的,很久很久都没有新衣服穿了,他的衣服都是亲戚中的哥哥姐姐们留给他的……
遵着父辈眼中懂事而又规举的教条,他失去了许多快乐和童趣。上初中时,他萌发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在学好功课之余,就大量地阅读各种艺术之作。从他认识鲁迅、巴金、钱钟书、杨绛、冰心、老舍、沈从文、川端康成、狄更斯、歌德等伟大人物开始,他的心胸变得宽广了,他初略地知道了人生的价值,还构思着自己的宏伟蓝图——当一个文学家。于是,在课余就钻研起文学理论,并投入了爬格子的队伍中……初中毕业时,他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文人了。
高中生活也是守着这条文学之路艰难而深刻地度过。由于父母落后思想的干涉,迫使他增加负担,高考成绩并不如意,勉强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专科学校。
人们常说大学是浪漫的乐园。他也常常写诗作赋、和女同学谈学习约见面论人生,却不是风流才子。在他心里有着一个传统的观念——先立业再成家。常揣着作家梦在方格里耕耘着,文章发表了不少,也学会了揶揄女同学和讨女同学欢心,之所以到毕业时还不能获利浪漫的爱情,姑且算他有勇无谋吧。
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个个都是朝气蓬勃、心胸坦荡、志存高远、志在必得,拥有作家梦的程彬锋能不快乐吗?更何况他还活在天真的梦中呢!
捧着“铁饭碗”,程彬锋带着梦想出现在了“河东中学”。
一年很快过去了,程彬锋付出的血汗是老师和学生有目共睹的,教学成果较为突出,第一个学期就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加上爱情的绿树开始吐露新芽,程彬锋觉得真的太幸福了,他还有种预感真正的幸福就要来了。
程彬锋还在做着日趋成熟的梦时,突然发现有人蓄意要惊醒他的美梦了,迹象虽不明显,也足够让他多个心眼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当他捕捉到一些信息时,嫉妒的目光和讥讽的言语已让他眼花潦乱,“耳”不暇听了……火药味是在第二学期期考成绩公布后他闻到的,对程彬锋来说,他的嗅觉真是太迟钝了。
“老黄,你说那个程老师这学期还能评优秀吗?”
“能,年轻人有干劲,有追求、有个性,当然能评优秀了,只是这么优秀的老师却教出一个20分的胡伍海来,太不可思议了。”
“对呀,优秀教师教出个20分的学生来,恐怕难以服众。年轻人就是这样,注重名利,只抓尖子生,轻视差生和后进生。哎,狂妄的干劲、奢望的个性,这可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专利啊!学校的面子都被他丢光了……”
“无风不起浪,平地响惊雷啊,看来我们有好戏看了。”
一个有干劲有追求的年轻人听到这番谈论,谁都会猜到这个年轻人的情绪,无外于晴天霹雳。程彬锋起初还以为在夸他呢,谁知……他真后悔撞对这种人的谈话,偏偏又是在谈论自己,而且还是恶语伤人。年轻人对生活是敏感的,就像在爱情的世界里,眼里容不得沙子,鞋子里也容不得沙子。
人哪,其语言是非常丰富而复杂的,不经意的语言往往会造成误会和伤害。那天程彬锋听到黄老师与史老师的议论,他不敢相信向来和蔼可亲的史老师也会在别人背后指指点点。这也难怪,有经验的资深老师对年轻的黑马总是有议论的,一曰大开眼界,二曰活动活动嫉妒心理。他们忙了大半辈子,在教学上取得点成绩是无可厚非的,对于“黑马”,他们自然刮目相看了,况且这是有很大危胁的“黑马”。要不是胡伍海考得20分,慢班的(5)班就登上全校年级第二的宝座,那他们的(2)班和(3)班就要傻眼了。(2)班(3)班可都是快班哪,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又都是老先生了,输给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子,岂不是很没面子?有机会出出气,谁不会发泄一下呢?
话又说回来,史老师听到陈东明、张国涛谈论起那个20分的胡伍海时,听得很不是滋味,自知说错话了。怪就怪那个煽风点火的黄意宇,自以为是,好像是专门打出头鸟的枪,自己一时冲动,居然附和起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史老师年轻时曾无故受到诽谤和污蔑,幸好有老校长的开导,要不然气在心头上的他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角色了。这种痛苦他深有体会。他在担心,自己的一时失言会让别人步他的后尘。
黄意宇则更过分了,程彬锋曾听说,胡伍海本来是调到(2)班去的,胡伍海的父母也认为(2)班的学习气氛好,刚好是他们对儿子忙于生意而缺少教育的互补,校长也决定了。谁知怕影响班级成绩的黄意宇硬把他拽到了(5)班。现在可好了,明里来一刀,暗里还放了一箭,真为自己鸣不平。
程彬锋登上领奖台时,耳边还回荡着那可恶的言语,什么狂劲、奢望,什么该清醒清醒哪,嗡嗡作响的,他拿着奖状和奖品回到教师座位时,连自己都觉得刚才勉强的笑容真是不雅,倒是有点像小丑的滑稽的味道了。
要是没有那些自以为是的经验教师的谈话,程彬锋肯定是很高兴的。如今教出成绩了,又要面对流言的攻击,他能像捧着奖状的学生那样单纯地高兴吗?他本想不领这个奖的,也有过到校长那里澄清事实的念头,到了校长室却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没事没事”时的窘态让校长都觉得他有些反常。程彬锋确实反常了,而且很矛盾,一方面想让校长出面澄清尚未流传开来的流言,为自己证明;另一方面又舍不得自己的劳动成果,毕竟这个奖是用自己的艰辛耕耘和心血挣来了,难道就让自己的付出在别人的唾沫中变得一文不值吗?又一方面,如果这件事他放弃的话,万一又被那些别有用心的角色捉住“把柄”,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话,这不正中某些人的下怀,这事又怎么收场呢?……他很不甘心,有种冲动的感觉,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但丁般伟大的诗人气质在他身上展现出来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