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记忆中的山道，阴暗潮湿的小巷，磨的发亮的石块上布满了细细的水珠，两旁的房子在越来越阴暗的天色中显得有点儿诡异，倾斜的墙壁，在黑暗中夸张的站立着，似乎能够听到衰老的屋梁在无形的重压下的呻吟。一条黄犬突然抬起头，无精打采的盯着缓慢爬行的汽车，喉咙间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呜呜”声之后，重又把头伏在了两爪之间。黑暗中凝聚着悲痛，悲痛使黑暗更显诡异。

    当夜色终于围上帏幕，白天也把自己的舞台完完全全的让给了黑暗中的一切的时候。文等一行人终于到了今晚的目的地，在山坡前开凿出的高台上，一座老宅在夜色中挺立着，白色的墙壁使它显得很高大，这便是王军的故居。一行人走下汽车的时候，老宅门口的电灯突然之间亮了，一个魁梧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浓眉，国字脸，短发，那便是王军的大哥，现任的桃花涧村的村支书。细看一下，兄弟两人的身材、外貌还真有点相像。一行人寒暄过后，进了屋门，里面有三重，进深很深，典型的中国民居的布局。

    “大哥，我爸呢？”王军询问道。

    “在里屋呢。上次周老师临去时，把爸叫了过去。回来后，就病了，一直躺在里屋。”

    “那为什么当时不给我们来电话？”文突然之间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时就想打的，大哥我知道你兄弟俩和周老师的感情，其实，桃花涧的人，有哪个能够忘记周老师啊。可谁能料到周老师去的那么快。年初的时候，还经常和老爷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呢，谁也不知道周老师什么时候病的。后来有个妇女回忆说，今年年前的时候，在县城看见过周老师去了第一医院，还询问了下，周老师只说来看个朋友，可谁知道会这样啊。所以周老师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王军的大哥说话的语气开始有点哽咽了，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的眼底，开始有点红了。

    “电话，是周老师临去时候，交代老爷子半个月后才打的。”

    “为什么不让我们参加葬礼啊？”王军在一旁插话道，这其实是在场的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葬礼吗？”大哥苦笑了一下，“谁也没有参加过葬礼，因为根本就没有过什么葬礼。”

    “那又是为什么？”文红着眼睛，沉声地问道。

    “这是周老师临终的时候，抓着我和爸的手，对围着的村民们特地交代的。说什么”尘归尘，土归土，不要费那些不必要的东西，只要以后大家心中有他这个人就行了。后来示意大家出去，就留老爷子一人在里面。不久老爷子红着眼出来，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周先生已经安详的去了。“

    眉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心房强烈的颤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情夹杂着崇敬、惋惜等情绪冲击着自己，这份震撼也同样的在其他人的脸上表现了出来。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眉开始有点理解，当初文和王军在听到这一噩耗时候的情绪了。

    “差点忘了，老爷子交代，叫你们回来后，就到后面的房里去看他，说是周先生有封信要交给文兄弟。”

    众人这才醒悟，发现自己进门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听大哥如此说话，文第一个走在前面，向里屋走去。

    屋里的空气显得很沉闷，但每个人都好象听到了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轻轻推开门，进到里屋，灯光下，在一张油红的竹椅上，躺着一个干瘦的、双眼微闭、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这个干瘦的老人，此时好象沉迷在过去的回忆里，听到门响，一下之睁开了双眼，两眼清亮，没有一般的老年人那样的浑浊。眉发现这个老人很清秀，但眉眼却和王军兄弟俩相象，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英俊、帅气的男人。眉有点儿明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含义了，进入这个山村，一路上，眉发现无论是路旁的老人、小孩，还是街头卖菜的小贩，更不要说那些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们了，上天好象对这个地方特别的钟爱与垂顾，山水的灵秀之气，全在人们的眉眼间表现了出来。

    “爸。”王军从文的身后一个箭步，一下子就到了竹椅旁，俯下身体，声音有点儿哽咽，“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有什么病，我把你接到市医院去……”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谁说我病了，我只是觉得累，心累……”老人慈爱的用手抚摩着王军的头发，把目光转向了文。目光在慈爱中，多了点凝重。

    “大伯，身体还好吗？”文问道。

    “好，好。文伟啊，见到你们兄弟俩，我真的很开心，你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图点什么呢？还是周老师想得明白、想得透彻啊，也是你们兄弟的福气，能碰到一个这么好的老师，这也是我们桃花涧村的福气啊。”老人注意到文的眼神，安慰道，“文伟啊，别再伤心了，我知道你和老师虽无父子的名义，却有父子之情，老师临终之时，还在说你是他这一生的骄傲啊。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要清清白白做人，健健康康的活着，对的起自己所爱的人，就比什么多好啊。”老人突然岔开话题，“文伟，你恨大伯吗？”

    “什么，恨？”所有的人都惊疑的看着竹椅上的老人，不知道老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人不顾众人的惊疑，目光凝视着角落里的黑暗，或者什么也没有看，而是沉浸到了过去的故事里，目光里慢慢的湿润、潮红，继而流出了浑浊的眼泪，满脸的凄楚。

    “爸，你这是怎么了啊？”王军问道，目光在文和老人的身上流连。文则一脸的悲戚和肃穆，在他的内心里，已经隐隐的猜到了老人有可能要说的问题。

    老人把目光从记忆的深处抽回来，把目光转向了文，用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问道“文儿，你知道你父母的生世了吗？”见文摇头，又继续说道，“我记得，从你记事的时候起，你和你姐姐就一直不停的追问过这个问题吧。但知道你父母去向的，就两个人，一个就是我，另一个，我想你也猜到了，就是你的周老师。知道老师为什么从城里来到这么偏僻的桃花涧吗，全都是为了你啊，为了朋友的情谊，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啊，最后把身子骨都留在了这个地方。这份情谊，是连天地都要为之动容的啊。”老人的脸不住的颤抖着，两手紧紧的抓着椅子旁的横档，露出青白的骨节，老人的目光重又变得虚无起来。

    “你父母并不是桃花涧村人，你姐姐，也不是你的亲姐姐，这事，老一辈的村里人都知道。”

    “什么？那我祖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姐姐就不是我的亲姐姐了，我的父母到底来自哪里啊？”文脸色苍白的怕人，一连串的事情出人意料的冲击着他的心房。眉的手紧紧的被文无意识的抓住，禁不住哎哟出声。但屋里的人都被老人的叙述惊住了，包括眉自己。

    老人喝了一口小桌上的凉茶，继续说道“你姐姐和你祖父是嫡亲的关系，而你，是村里人合计着把你寄养到你祖父名下的，当时你还不满周岁，你姐姐也才三岁多一点，当时你的父母出事后，留下了你一人，可怜啊，村里虽然另外安排在生活上给你祖父补助，但在那个时候，连自己的肚子都难以保证，更不要说要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了。你的祖父也是个热诚的人，可惜，过早的去世了。”老人叹息着，把目光转向了文，凝重的脸色、深沉的目光使文的心再次的感受到了爱的重量。

    文又禁不住握紧了双手，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的是文的小手，心中不禁一阵愧疚，赶紧放了手。眉微微的红了脸，抬头看了看身旁这个在感情的漩涡中沉浮的男人一眼。此时的文，尽管外表克制着自己，但内心深处，早就翻江倒海一般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在这样的情感冲击面前保持镇静的呢？

    “哎！这世上，为什么好人常常不得好报呢？”老人的眼里又有泪光在闪烁，“文伟啊，你一定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