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糖炒栗子后,钟离榭又为姚知雪在街边叫了馄饨面吃。
等面的期间,钟离榭便给她剥栗子,姚知雪只要等吃即可。
他剥得十分认真,低着头手上不停摆弄,好似在钻研什么武学秘笈或炼制一件绝世法器,而出来的栗子肉一定是完整无缺的,一个一个摆在碟子里十分好看。
钟离榭说得不错,这栗子香香甜甜的确然很好吃,如此一比,上回他们在闻栖峡附近的小镇买的栗子实在不能叫糖炒栗了。
桌上的油灯灯火只一点如豆,借着那微弱的光,姚知雪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她很少仔细看过一个人,钟离榭算是她留意蛮多的一个了。
她这个弟子,毋庸置疑长得是俊美无双。与易岸的那种冷硬的俊不同,属于他的一切都是那般清冷雅致,脸庞的线条清晰流畅但不至于棱角分明,眉若青山之影,巍峨之中不失柔美,而那眼睛似花落流水柳映清波,深黑的眸子里浮动的皆是柔情蜜意,能将每个不经意的神情都化作深情。
她最不敌的,也是这双眼。
方才她在街上那样给他脸色瞧,钟离榭却丝毫不气,这会儿子更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般,唇边含着笑,认真地剥栗子予她吃。
其实每每姚知雪冲钟离榭发完脾气,她都十分后悔。她晓得自己无理取闹不对,但当时总又控制不住脾气,加之钟离榭总让着她,不气不恼不说还一直想方设法讨好她,惹得她更是放肆也更是生气了。
细细想过,她觉得从前清心寡欲的自己不见了。从前,她的情绪就似雪原一般,没有起伏没有色彩,除了漠然便无其他。
甚至当年,皇羿主动解除与她的灵契,跳入忘川,她伫立在河畔亦没有任何感觉,便只是面无表情地、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汹涌浪涛之中。
遇到长空烬后,兴许是她微微有些变化的开始,但也只限于一点点的波澜罢了。
那时,长空烬说喜欢她愿娶她为妖后,她只是静默稍有心动;得知长空烬又喜欢上了那位最美的鲛人,她也只微微觉得伤心;最后她抱着长空烬跌入忘川,她倒是感到了些许释然与满足。
然而今日,只是晓得自己那个小弟子有了心上人,便叫她如此焦灼难受,姚知雪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具犯人的身躯对她的影响竟大到如此地步么?
或许……或许是因为他喜欢的是鲛人吧。
一定是的……毕竟她那么厌恶鲛人。
是啊,这便说得通了呢。
姚知雪再次借以自己的逻辑勉强说服了自己,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两人吃完馄饨面,漫步回到王府时,大门外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随有几个护卫保护。
姚知雪见那些护卫所带腰牌,是皇宫之人。
他们入府走至厅堂,却见钟离晋与兰悦太妃坐于其中,见二人进来忙起身。
“你们去了何处?可有些晚了。”钟离晋迎上来说道,目光一扫钟离榭,便停在了姚知雪身上。她却只是盯向无人处,耷拉着眼皮一副困倦的模样。
钟离榭道:“带师父买栗子又吃了碗面,便有些迟了。皇兄这是要回宫了?”
“是啊,想着该与你们告辞才是。”
钟离晋贵为天子,去留哪里需要同谁告备,他与钟离榭的感情也未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他等到现在,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钟离榭心中了然,但也不点破,面不改色地说:“若是如此,皇兄路上小心。”
钟离晋微微颔首,又对姚知雪道:“易师父,明日晚前,在下来接你。”
闻言,正有些犯困在打哈欠的姚知雪神经登时一紧,她随口应付了一句“随便”,偷偷瞥钟离榭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想来是早便知晓她被邀请去那什么宴会的事了,而且他没有因此生气,当下她也就放了心。
钟离榭笑眯眯地道:“其实不必劳烦皇兄,师父可同释卿一起进宫。”
“不打紧的,只是走一趟罢了。况且朕答应过易师父,怎可反悔?”钟离晋亦笑了笑。
姚知雪盯着他们的笑容,发现类型竟十分一致,看了都叫人莫明发寒,真真渗得慌,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俩兄弟,笑得都这般相像,用的皆是钟离皇室祖传的内涵微笑么?
送走钟离晋后,钟离榭又将姚知雪送回屋,回去的路上遇见兰悦太妃,疑惑道:“母妃怎还不回去歇息?”他连忙上前搀扶。
兰悦太妃牵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自你回京,陛下来你府上的次数实在是多。”
“是啊。”
“你五叔谋反,皇子公主受害众多,幸存的寥寥无几,陛下如今这样关怀你,外人看着兴许说陛下是珍惜兄弟之情,但帝王之家哪里会讲什么情谊?再愚钝的脑袋想必也不会瞧不出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为了那位来的!”她秀丽的脸庞露出凝重之色。
“偏偏她自己不懂。”钟离榭苦笑道。
兰悦太妃停下脚步,“若陛下真要纳易师父入后宫,你觉着易师父会是什么态度?”
“师父的想法,孩儿一向捉摸不透,但若她不愿的事,谁也强迫不了。”
“唉,但愿榭儿你不会牵连其中吧。”兰悦太妃垂眼思索片刻,眸光微微一闪,开口道,“有件事娘一直向同你说。”
“何事?”
“其实你……”
“钟离公子!”
就在这时,一声呼唤忽然闯入,一个白衣少年向这儿跑来,却是寻隐。兰悦太妃便也默默止了言。
寻隐与二人行礼后问:“前辈可回来了?”
“师父约莫已经睡下,夜也深了,道长寻她可是有要紧的事?”钟离榭问,微微眯起眼。
寻隐原本是想找姚知雪商量一下明日入宫寻找拂雪剑的事宜,但被钟离榭如此一问,赶紧摆手否认,干笑道:“没……没有!贫道随便问问的,哈哈!”
钟离榭又盯了寻隐几眼,倏然道:“道长,可否同你说几句话?”
“自……自然可以。”寻隐忐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