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马至入夜,陶之才终于赶到了金陵山庄。
荧荧盘月下,他仰起头看那块金漆牌匾,忽然记忆如山洪,冬日种种扑面袭至。春日又来,得算是故地重游了吧!
扣了门,小童来迎,不问任何就恭恭敬敬的将陶之迎进了门去。
“四公子这边请,我家少主和各位少侠已经在宴厅恭候多时了。”
陶之看着身边那个弓腰偷看的小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头前带路。”
“是。”
小童这才终于正经的带起路来。
陶之跟随着那个行色滑溜的小童子绕过雕梁画栋的前宅穿过花草丛生的中园,终于来到了一处隐约可闻欢笑的别院。
院中的梨树已经开出了满枝的玉色花团,隐隐的香气弥散四周。低低的屋檐下,窗口映出屋内的人影绰绰。
小童行至门前,叩门报道。
“少主,四公子到。”
顿时,屋内的欢声笑语变做寂静。
“还不快请进来。”
小童推了门,弓身而侧。
陶之轻抖身上的尘霜,撩袍迈步走了进去。
一桌子的华食香酒,一桌子的锦绣才俊,一桌子的翘首期盼。
“小四,到这来坐。”
首先起身来邀的是爽朗的岱墨。
陶之微微点头,迈步走到他身旁,轻悄落座。抬眼看,果然都是旧相识。
金陵山庄少主金铃子坐在主位,他旁边分别是无主和陆决,接下来是天河回星,接下来是岱墨和月如玉,最后就是自己。
“为何不见流云姑娘?”
陶之看着回星,笑着道。
回星也笑,浓眉一挑,有些快意的开口。
“整天带着那个麻烦的家伙我都嫌烦,今日无她不是更好,我们兄弟几个正可以痛快无忌把酒言欢。”
陶之点头,心里明了,那必定是他们故意支开了流云。想是几个青年男子的聚会吧!想着他淡淡的笑,不再言语。
月如玉一双凤眼流转而来,灼热的目光落在陶之的俊脸上,毫无掩饰。
陶之察觉,狠了眼色瞪回去。
月如玉却笑,笑的风流倜傥,好不欢悦。
金陵子默不作声,只留心看着他们这一来二去,心里顾自琢磨。
无主终于开口,笑道。
“本以为你不喜热闹,此次怕是不会来了。却没想到金陵公子的面子如此之大。”
陶之面色如常,依旧淡淡,看不出情绪来。
岱墨伸手拍了拍陶之的背,爽朗道。
“小四本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既是朋友的喜事又怎会缺席。”
回星听完就笑,笑的意味深长。
月如玉挑眉,开口问道。
“回星兄弟笑什么?”
回星忙摇头,边笑边道。
“小四实在高深,谁晓得他心里怎么想。只是,不知道他若成亲,新娘子会是何样的女子,会否请我们吃喜酒呢!”
听完回星的话,无主也笑,笑的有丝幸灾乐祸。
金陵子看着陶之,不言也笑。
陶之沉着脸色,不打算做答。
月如玉却多事,先开了口道。
“他成亲?那到底是娶还是嫁?”
陶之寒了脸色,冰一样的眼神瞬间射去,又瞬间消弭不见。
月如玉知自己酒后失言,自是闷着憋红了脸色,不再开口只定定的望他。
听完月如玉的话,其他人倒是都楞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一直未开言的陆决笑着道。
“月兄此话有理,想小四兄弟如此俊郎之人,怕这天下真是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之相配了。”
他一句话解了满桌的尴尬,大家点头称是。
陶之依旧不言,场面又冷了下来。
月如玉侧头看着他寒冰一样的面颊,忽然笑,笑的温润。
陶之不动声色,可桌子下被他捉住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开,心里又是一阵哀叹。
“陆茴妹子此刻是否已在庄内?”
陶之终于开口。
陆决笑了笑,点头道。
“是,只等三日后拜堂成亲了。”
陶之回想,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心里默然。但愿,这是一桩好亲事。但愿,别出什么乱子。
想着他抬头去看金陵子,那个尊气十足的少年庄主。此刻,他仍旧那样桀骜而大气,不言自威。
金陵子抬眼正对上那双略带隐忧的灼亮眸子,顿是一楞,复又笑,笑的一如当年草谷药堂的少年陵殇。
陶之对他点了点头,平静道。
“恭喜少庄主抱得美人归。”
金陵子依旧笑,面色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喜悦。
陶之心里忽然不安,怕这亲事不是想像中那般圆满吧!
月如玉却凑了近前,贴着陶之的脸颊,吐息温热略带酒气。
“他娶的不是美人是陆家的势力。”
陶之错愕,转了脸看他。这家伙莫不是真的醉了?竟说出如此不适的话来。
再看桌上的其他人,虽都强装清醒却都还是盖不住一副游离不支状。天呐!莫不是自己来之前他们就都已经喝醉了。这时候陶之才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都说是酒后吐真言,怕是酒后的话也不乏胡言乱语吧!
看着六个江湖上威名远播的少年英豪推杯换盏,酒气弥散中陶之渐渐困乏起来,他盼望着能早些退席。
“小四。”
金陵子一声醉意蒙胧的唤声惊醒了困顿的陶之。
陶之望着他红晕的面庞,笑着等他说下去。
“你可曾记得,三年前,草谷药堂陵殇对草四许下的那个承诺。”
听他这话,陶之旁边的月如玉醉中惊起,伸臂去寻陶之桌下的手。
陶之迅速的抽手放在桌上,躲过了他这一袭才缓声开口道。
“草四自是记得。”
听完他的答,金陵子仰面而笑,笑的苦中带涩,笑的滑了两行男儿泪。
看着他狂笑不止,在座的的几人酒意都醒了不少,有些惊诧有些疑惑更有忧虑。
陶之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隐隐可以感到他此刻心里的酸楚和苦涩。当年他命在旦夕,对少年陵殇来说那是一段异常痛苦的日子吧!
“草四是陵殇命里的光和热。若是没有这光和热,那时的陵殇就已经活活溺死在那些寒冷和孤寂里了。诚如佛祖,你救我脱离无边苦海。那日我问你是否愿意跟我走,你没有回答。现在,我再问你,这光和热可会伴金陵子一生么?”
金陵子一席话毕,屋子中瞬间没了生息。
众人都望着陶之,等着他的回答,却又似乎都不太希望他回答。
陶之看着那样倔强、桀骜、孩子气十足的青年,眼里有怜惜有不忍,却独独没有首肯之意。
“若草四给过陵殇什么安慰,那只是医者能给病患的唯一东西。若草四是光和热,那草四便将远离尘世,草四怕只怕灼伤了亲人和朋友。”
“陵殇是你的朋友么?”
金陵子眼中尽是渴盼。
陶之沉吟,淡淡道。
“此刻我们同席宴饮便是朋友,若有一日我们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便就不是朋友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金陵子定定的许下了又一个承诺。此生,他没有对第二个人许下过如此多而重的承诺。唯独那个少年是特别的。
陶之摇头,不语。若承诺当真有用,陶之也欢喜,若无用,那便也是意料之中吧!
月如玉看着陶之,笑了笑。
“若有一日你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会如何?”
陶之转头看着月如玉此刻格外认真的脸,漠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