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军训，晚上睡姿不良引起的感冒加上烈日炎炎的中暑让我全身冷热交替。咬牙在骄阳下站军姿，坚持了约二十分钟就十载败下阵来。

    宽旷的操场，我靠坐在柳树下，远远望着静止不动的队伍，可以看见五彩的光斑以及刺目的光束。眼睛发红肿胀，我收回目光，准备闭目休息，注意到向我走来的祖迩，一怔。

    太阳灼热，他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军服，扣子服服帖帖地扣到标准位置，提着书包，看似随意地在我身边坐下。

    “你也中暑了？”我干哑着嗓子问道。

    “嗯。”他微笑，拉开书包链子，“我有药，你要吃吗？”

    我好奇地凑过头去，“你还带药么？我还以为军训就足够让人手忙脚乱的了。”

    “感冒药、解暑药都有。”他翻出一盒盒的药片，又抽出矿泉水来，一派从容自若的模样。

    “我恰好既感冒又中暑。”酷热的温度，我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我拿捏着“恰好”这两个字，只是不想他误会，落下自作多情的笑柄。这个自文理分科以来的新同学，认识不到十天的时间段，周身始终透着安静甘冽的气质，我是那么地死要面子，明明心向往之，却生怕蜚语四起，襄王无意，反倒落下可笑的口实。

    “那正好。”与我发红发烫的脸比起来，他的表情依然安定温稳，“带了这么多药，总算派上用场了。”他倒出药片来，想要放到我手中。

    我搓了搓脏兮兮的手，发窘地瞅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大半天的军训，我胡乱撸上去的袖管露出的手臂沾满的操场上的黑灰与汗水的混合物，用手一抹，便露出清晰的指印。

    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祖迩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地拉过我脏黑的手，抽出湿巾，轻轻擦拭掉布满的灰尘，三两下的功夫，厚厚的灰层褪去，露出我不算白皙的手腕。

    直接的接触，让我一阵阵地脸红心跳。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祖迩抬头瞥我一眼，腾出右手递过一张纸巾，声音柔软甘凉“脸晒得太红了，容易脱皮，擦擦吧。”

    听到他的话，我当即就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个儿埋了。让人家纯粹是好心好意纯朴善良乐于助人，我怎么能见色心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可见我是多么地小人，多么地可卑可鄙可唾可弃！后来我把这话说给覃郁听，他当即就喷了我个满脸唾沫“我靠！左笙歌你他妈就是一胸大无脑！那小子人面兽心表面上无欲无求正人君子他妈柳下惠都忙不迭向他俯首称臣，实际上早就心怀不轨恨不得把你吃进肚里！丫的还在那杵着给老子装贤淑……”

    “我巴不得他对我心怀不轨！”我直接将他顶得气炸。

    酷热的阳光从一望无际片云皆无的蓝天直射灰尘升腾的地面，灼烫如在燃烧。祖迩依旧是先前淡定不迫的姿势，他顺手将书包放在身边，确定我双手的灰尘擦掉了大半后，将我胡乱卷起的衣袖缓缓地解开放下，然后，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理平褶皱，将袖子一层层地叠折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用力，便将我原本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的衣袖干净利落地挽及手肘处，顿时整洁清爽得多。

    随即他拧开矿泉水瓶。清凉润湿的水倒在发烫的皮肤上，沁起入骨的冰凉。趁着水未蒸干，他用纸巾认真细致地将我手心纹路里的污渍擦干净，直至将水分拭干。专注的眼神与表情，仿佛天地间只有为我擦手这件事最最重要。

    “好了。”当我的手呈现出比平时还要干净十倍的状态时，祖迩满意地将废弃的纸巾塞进包装袋里，与矿泉水瓶一齐放到一边，重新将药放到我的手中，“现在可以吃了。”

    我必须得向我的祖宗十八代发誓，说这话时的祖迩，温柔帅气得简直不亚于王子！

    我愣愣的，而祖迩那一双漆黑明亮含带笑意的眸子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等着看完我吃药的全过程。

    世界上永远没有完美的事情，覃郁杀猪般的嚎叫在同一时间响彻整个操场。

    我逆着阳光看过去，只见一排排静止不动站着军姿的队伍外，覃郁正抱着脑袋四处逃窜躲避教官矿泉水瓶的攻击。足智多谋的教官，在关键时刻想出了以装着半瓶的矿泉水作为武器的战略方针，对着覃郁那混球的爆炸头一阵阵地轰击：“臭小子，顶着一鸡窝还真当鸟巢万众瞩目？啊？！”

    “不剪不剪老子我就是不剪！！”覃郁誓死守卫自己的发型。

    第一次见到覃郁是在高一入学那天。注册处人头攒动。省重点高中招收的学生似乎一成不变地品学兼优。戴着黑框眼镜的学生，攥着注册单焦急得全身流汗的家长，始终保持在1：2左右。

    我挤在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家长学生中间，百无聊赖地塞着耳麦，将注册单折成纸飞机、茉莉花的形状。

    不多会儿，我便注意到了前方若隐若现的一抹黄色。推推搡搡间，露出了覃郁那可爱至极的爆炸头以及那张漫不经心尤为不耐烦的脸，“挤挤挤，急着去投胎啊？！有本事合伙挤死几个那才叫他妈壮观！”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嘀咕声，骂骂咧咧。

    于是，当时初中毕业不到两个月，从来文静懂事乖乖温顺的我，屁颠屁颠地跑到这个在当时可以称之为混混的不良男生前，掏出手机，笑得极为谄媚：“我能跟你照张相吗？”

    “干嘛？”一脸凶恶的男生显然尚未从怒气中抽回心绪来，没好气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一脸无害笑得干净明媚的女生。

    “因为……”他的没好气并没有吓到我，我朝他眨巴着自以为清澈诚实童叟无欺的大眼睛，“因为你长得帅啊！”

    后来，覃郁对这一次失足十分地后悔莫及，不该轻信了我的单纯无辜。而我在摸清了他的软肋之后，每一次终能以黝黑无邪的眼睛大获全胜，让他莫可奈何。最终到了忍无可忍，他就指着我的眼睛骂：“左笙歌你他妈就是一红颜祸水！眶里俩珠子就足够祸国殃民！老子迟早死在你手上！”

    这个在开学第一天即以头发赢得我好感的男生，在学校恶势力的压迫下，不得不被打压成一个标准学生的外貌。开学不到五天的一个午后，邻座的覃郁一脸伤感地抚着他的板寸头，自怨自艾，就在我即将因他近一个小时的呻吟而爆发时，他一拳挥在课桌上震天响，一面对着尚在震惊中的我咬牙切齿：“左笙歌你丫的给老子记住，老子一定要再留漂漂亮亮的钢丝给那帮孙崽子看！”

    操场上越来越多的人侧头张望覃郁被炮轰的惨状，嬉笑着议论声使得炎热的午后不再沉寂。

    祖迩瞧了瞧那边的动静，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轻轻地笑，“我要归队了，不然教练骂的就是我了。”

    “呃？”我不解。他不是中暑了么？

    他微笑，“男生可没女生有特权，我只得了十分钟的恩准。”见我羞赧地笑，他抬脚慢慢将滚出去的空瓶子移回原处，“这些垃圾，还有我的书包，你先帮忙看着，好么？”我点头。他眉眼带笑地看我“谢谢了。”说完，他踏出树荫，融入刺眼的日光之中。

    手上的水早已干尽，还是那么凉，甚至，比先前更加冰爽。

    覃郁对此嗤笑不已：“没想到犯花痴还能降温，以后大热天你就搂着祖迩那小子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