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神色不变，“是吗。”

    老教主看了一眼她手腕伤口上裹着的白纱，“我渐渐年老，教中许多事还是要由你们来支撑，你与子宁，任得一人都是教中之幸，得两人，却有二虎之嫌。”

    一山不容二虎，纵然两人原本没有争权之意，但江湖险恶，世事难料，无中生有之事也不少见。若只是不和，尚有余地，若将来有一日两人反目，恐怕合教无一人能阻，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

    “教主多虑了，”她抬起头，目光亮而清，红衣映得她面色如雪，青丝如墨，像是深秋中一支靡丽的花枝，瘦削凌厉，“若有相争为难之事，必然是理念不合观点相悖。可我有什么想法观点呢？又如何与少主相悖？”

    “你年纪小时，说话就很机敏，”老教主闻言，失笑摇头，脸色缓和了一些，

    “处处都像子宁，我还记得后来教中有些人不服子宁，事事都要插嘴一二，私下更是讥讽谩骂，你便学着话锋逼人行事张扬，每每有人挑衅之语传到你那里，第二日必然被你纠集教众一番痛批，”他垂眸一笑，“涉及子宁，得理三分你便要说出十分，一点不肯饶人。也不怪他们如今对你不满。”

    “同他没有关系。”断情坚持道。

    “好罢，我记得他从前十分器重你，”老教主望着她的神色，“若不是那件事，也不至于离心至此。”

    断情脸色微变，行了一礼，“教主若无要事……”

    “也罢，出去吧。”

    *

    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却仍是她和顾子宁之间的一根刺。

    那时顾子宁十五岁，第一次得到机会离教去见从未谋面的父母。他们刚刚能走路时就被送来魔教，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在教中孤独且浸透鲜血地长大。顾子宁继任少主之位四年之后，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

    他牵着断情在一户人家的窗外张望，那人家的窗很高，他年纪小还未长开，踮起脚才能看到里面情形。

    那是一户富裕的官家，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人在教一个男孩练字，神情虽然严厉，眼中却十分慈爱。一个美丽温婉的妇人端着茶壶来给他们倒茶，然后低头看着男孩习字。

    顾子宁少年老成，心思比同龄人更缜密一些，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断情站在他旁边，并不出声。

    直到日头偏西，她看见一群带剑的蒙面人悄悄从西面走来，心头一紧，拉着顾子宁躲到一边。

    顾子宁不解其意，跟她走远了，忽然听到一声男孩的惨呼，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那朱瓦红墙已燃起熊熊大火，透过窗隐隐有刀剑光影。

    不待他冲过去，断情趁着他没有防备，侧手敲在他颈间，他倒了下去。她半扶半背着他回了魔教。

    那些人显然是江湖寻仇而来，武功不俗，人多势众，他和断情二人进去了也不过白添性命，绝无生还可能。

    他醒后许久不说话，自此之后与断情便有了隔阂疏远。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断情的思绪。

    她回过头，“少主。”

    顾子宁站在一棵桃树下，长身玉立，远远看着她，俊美的面容上神情不太分明，“明日我要离教，已同教主报备过。”

    她了然地点头，却仍要问一句，“若是那女子知道少主身份，想来您便不会离开了？”

    “她不会知道。”顾子宁皱了皱眉。

    断情没有反驳，只是点头说，“好吧。”

    “离开之前，”他在秋日的轻风中缓缓呼出一口气，一双狭长而漂亮的黑色凤眸中难得有些和缓，“介意喝口酒吗？”

    断情看着他，唇角扯出一个笑，齿白唇红如秋花一般艳靡，“看来她让少主改变了许多。也好。”

    *

    走在萧瑟的魔教小路上，风轻而凉，两人拿着刚刚从库中悄悄取出的两壶酒，腰间还挂着几壶，漫不经心地并肩走着，一直走到一排嶙峋的石头旁，就坐在石头上喝酒。

    他们并不一直喝，只是静静看着来时的两排秋树，向着尽头不断延伸，然后慢慢地喝一口。

    顾子宁目光很清明，俊朗深邃的轮廓在少年的面庞上更有一些青涩的朝气，“许多年前，我就想过有一天，满头白发的时候，我们就这样喝完了酒，然后互道分别，离开江湖再也不相见，直到最后的岁月带走生命。”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这样风花雪月又默契相知的事，在两年前已经成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