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许多事总是这样，荒诞，离奇，却又美丽动人。
今日茶馆里在讨论一桩轶闻，那刚刚晋升的封少将军，昨晚被发现在家中举枪自杀了，
他躺在洁白的地板上，血在后面蔓延，流淌了一地，窗户开着，雪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抱着满怀鲜花，映着他死去的苍白俊美的脸，仿佛一位绅士，捧着花去见他的小姑娘。
房间里的暖气开了一天一夜，竟把床头那一盆土熏得早发了芽。那是一盆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沪城永远不缺这些令人惊奇感叹的故事，那个被枪击坠下高台的倾城歌妓，还有被一串项链里的窃听器检举揭发了的一位老将军。
他为了销毁窃听器，费尽心机地让那位局长授命封哲去枪击那个女特务。
如果窃听器真的在莺伊手上，那么人一死，东西藏在哪里也就成了秘密。而不经审理直接枪决特务，虽然有些违矩，但以封哲的身份，自然无人敢说什么。
机关算尽，却没算到封哲知道那特务身份后，只过了一天，就在当天晚上自杀。封家自然是雷霆震怒，顺着线索查下来，就查到了这名老将军头上。而封哲走之前交给苏时雪的项链窃听器，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封家和苏将军两方施加压力，上峰很快开始严查此事。从街头枪击开始，到这一次算计了一对亡命鸳鸯，竟都是这老将军的手笔。他惶恐窃听器里贪污的秘密被发现，已有些不顾一切，疯魔了。
越大的事，越是不动声色地安静。封哲死的第六天，那老将军披上囚服，被在菜市口当众枪毙。
*
莺伊死的第二天，街头巷尾报童发的报纸上，国内形势已经趋于稳定，与Y国等国家签订了种种平等条约，黑暗的时代过去了，一切都在向繁荣发展。
她被葬送在这隆冬里最后一个清早的晨曦之中，在白灿灿的日光里，坠下高台，血从她背后盛开，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张开了鲜红的翅膀。
那天的风冷得彻骨，比前些日子更冷一些。可其实冬天就要结束了，再过十几日，就是初春了。只是这几日，要将一个冬天没有用完的寒意全都灌进这短短的日子里，家家都烧着火盆，万家灯火，分外温暖。
那一日晚上，封哲不顾拦阻，只得到了已经死去的人的骨灰，就抱着那个小黑盒子，走进了寒冷的风里，他神情恍惚，荒唐又绝望的现实之下，他反而神经麻木了，好像毫无知觉一样在夜色里走，
那是太冷的一夜，他浑身颤抖，好像从心口开始冻僵了，又一阵一阵无规律的刺痛，手指紧紧抓着那个黑盒子，指尖用力到全然发白。
他绊到了路上一个遮挡物，摔在地上，手还紧紧抱着盒子，在冰凉的青石路上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月色又清又冷，浓稠的夜色里霜寒露重。
……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与旁人不同。将军，喝了这杯酒可好？”
——“美人劝酒，却之不恭。”
……
——“今日得见将军，欢喜失态，还望将军海涵。”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美酒，果真醉人啊。”
……
——“后悔了？”
——“后悔方才没能多说几句，与将军表忠心呢。”
……
——“喝醉了，自己不能下来。”
——“不要撒娇。”
——“你们女人都这样不自量力地爱漂亮吗？”
——“你们男人都这么口是心非地闹别扭吗？”
……
——“可我比你好看啊，当然是你占便宜了。”
——“好吧，是我占了小姐的便宜，记得吃饭，晚上见。”
……
——“要碎蛋花。要凝固了……碎蛋花……”
——“……太吵了，回去坐着。”
——“这是什么？”
——“春天时……将军就知道了。”
……
——“这是我向将军表忠心，送的投名状啊。”
——“投名状？倒像是我要落草为寇了。”
……
——“将军，还会来吗？”
——“你想得到什么？”
……
——“我原以为，一个独身的男人与女人，总有些别的话可聊。”
——“与您聊风花雪月，还是家国大义，将军？”
……
——“将军这么说，倒像是喜欢我了似的。”
——“有何不可呢，我对小姐，是一见钟情。”
……
——“好吧。你认为我为何又来了这里呢，歌舞场里，我又不爱这个，难道是闲得无聊？”
——“也许是一时兴起呢。将军，喝茶罢。”
……
……
“我对将军，早已经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了。”
……
在夜色中，封哲似乎打了个寒颤，俊美的脸在寒凉的风里苍白，眼里一片死寂，
越是回想，越是心热，越是从心口里感到温暖滚烫，越是被冰冷的现实刺得鲜血淋漓。
他垂着眼睛，似乎要笑，眼泪却怔怔滚落下去。
那个夜晚，还历历在目，十指紧扣，缠绵拥吻，
【从此我和你有了家。你是我的女友，爱人，家人，妻子。明年冬至，再来这里喝酒看海吧。】
他突然醒神一般，慢慢站了起来，抱着黑盒子往家中走。
外面太冷。
抽屉里有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