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开了车上唯一一箱汽水，易拉罐放在旁边，旧报纸铺在地上，上面还映着末世前和平的幻象。
他们坐倚在昏暗的车厢内，外面的夜色像是张开的幕布，看不见月光也看不到人烟。歌声很轻，几乎要在空气里消融，温柔干净，像一支将要燃尽的烟，火星将熄时更添温暖。
相羽坐在最上面的箱子上，苏沉侧躺在箱子下面一层，离地面有一段距离。
过了会儿，少女从高高的箱子上弯腰走下去，过去几步，站在苏沉旁边，露出的脚趾小巧白皙，她笑盈盈，朱唇乌发，有些宽的裤脚里露出小腿修长的轮廓，“马上就到A基地了，看起来不坏。”
苏沉侧躺着，并不回答，静静看着车里一小块地方，被压低的台灯照得透亮，斜出一截窄而淡的剪影。
突然地，一片阴影罩下来。他抬起眼睛，看到小姑娘撑着手蹲在边上，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白得像瓷，唇角的笑好像春花绽绽压不下去，像画家细心描摹出的一个形象，刚刚从春光里头被抽出来放进现实。
“好吧，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她蹲在他边上，漫不经心地笑，又分外温柔，语气仿佛戏谑，“苏先生，小哥哥，阿沉？”
他眉头微微一动，装不住充耳不闻，终于低声说，“直接叫名字。”
昏光中他耳朵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唇却抿着不露出情绪，抬眼望着她，明亮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如花笑靥。
“不够亲切呀，”她抱膝坐下，看上去紧挨着在这一层的边缘，像是随时会仰倒下去，“好吧，苏沉？”
他下意识扶了她一下，那两个字被她轻声说出来，尾音上挑像带着某种温柔的暗示。他垂下了眼睛，神情隐在阴影之中，“什么事？”
“A基地呀，大家看起来都挺高兴，”她松开抱在膝盖的手，撑在他身旁，微微前倾将他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你好像情绪低落。”
少女身上木樨一般的清香浮动，钻到他的鼻尖，莹白的脸含笑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脚踝处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像一朵开在艳阳下的羸弱的花，浸透了阳光的温暖，少女的青涩朝气，展颜间不自觉流露的风情，都毫无防范地撩拨着他的心神。
“这很重要吗？”他反问道，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想要一个回答，却又不确定是否真的想听她说出口。不该问的，他心里想，可是对着她，他的冷静像被胡乱推翻的棋局。
“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啊。”她怔了一下，仍然笑着，开口说。
“是吗，”他听到自己说，“到了A基地，我可能……”
他可能要走了。管理层会有苏家的人接应他，他也有必须去W基地的理由。
她嗯了一声，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些思索，眉宇间满含少年人的苦恼和稚气，笑着说，“知道啊，不过这是好事吧。W基地很安全啊。”
他不作声，半晌才说，“很安全。”
“要喝酒吗？”她向他眨了眨眼睛，撺掇做坏事一般心虚的小声，唇角弯弯毫无阴霾。
苏沉瞥了眼那一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众人，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经过那里没有落脚之地啊，要跨过去吗？”
相羽摇头起身，重新到箱子上，拿下来两罐rio鸡尾酒，又下去坐到苏沉旁边。
他坐起身，笑了一声，“小朋友。桃子味果汁？”
“也会醉的。”相羽笑着，不认账地反驳，将一罐递了过去。
苏沉接过手，揭开拉环，微微仰头喝了一点。他穿着宽松的上衣，最上面的扣子懒懒散散解开着一颗，锁骨性感，隐隐可以看到流畅而具有爆发力的线条。
相羽喝了一口，两手放在膝盖上，拿着易拉罐，隔了一会儿，酒精作用下她的眸子更显得晶亮，乌黑柔软的长发像是秀美的绸缎，映得肤色更白。
她说，“靠近安全区，真难得。等末世结束了，写一封很长的信，那时候应该有纸和笔吧。”
“小朋友这么快醉了？”苏沉神情慵懒，“安全区就会有，大概一块面包就可以换不少，这种如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用的东西。而且寄给谁，寄了也没人看。”
她笑得放下易拉罐，防止不小心溅出酒水，两颊微醺的酡红，过了一会儿，把易拉罐里的酒喝完了，扔进下面的垃圾桶，慢悠悠地起身，发了会儿呆，又重新坐下，侧身躺在边上。
苏沉过了很久都没听见她的声音，看过去发觉她已经睡着了。半醉的人总是睡得很香，微弱的灯光和着月色，她躺在这一片寂静中，眉宇间俱是甜软的温柔。靠近边缘，她似乎随时可能滚落下去，把自己摔醒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将空了的易拉罐扔下去，一声轻而脆的金属撞击声。他站起来，低身将喝醉后睡得很沉的小姑娘抱起来，走到上面箱子上，轻轻放下，将边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一夜的庆祝过后，除了前面开车和守夜的，他们都已睡下。苏沉安静地躺回去，目光落在不远处，似是出神想着事。
就像黑暗中的人摸索到了一根蜡烛，舍不得点燃，怕烛红燃尽仍旧长夜难明。
但也舍不得放手，点燃后徒手握住，烧到尽头前已经看到烫伤的结局。
睡在上面的小姑娘模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苏沉闭上了眼睛，夜色中仿佛露出了不明显的一个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