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梓君默默把课本、笔记本、文具盒一一放进黄帆布单肩书包里,正要系上书包带子,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你好同桌,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于林皓,干勾于,双木林,皓月的皓。”
蒙梓君盯着那只十指修长的手。
不同于班里大部分男生的邋遢,那只手的指甲剪的很整齐,淡粉的指甲盖上,白色月牙儿清晰可爱,指缝里也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黑垢。
再往上看,手的主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睫毛浓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诚挚的善意。
蒙梓君的目光转向课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个书包上。
黄帆布书包已经起了毛边,放在黑色耐克包傍边,显得刺眼又可笑。
‘于林皓,于林,鱼鳞,哼哼,原来是一尾鱼。’
她心里腹诽着,没理那只伸过来的手,低下头在书包里乱翻起来。
“于林皓,太好了,你还没走呢,张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刘娜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又风风火火的拉走了于林皓。
蒙梓君抿唇,看着远去两人的背影发了会呆,系上书包带子,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才起身下楼,去车棚取了自行车。
蒙梓君家住在城南虚巷里,那是一条已经有近百年历史的小巷子,小巷子里的诸多建筑,曾经都是某个大财主的宅子。
解放后财主将宅子上交给国家,再后来,这条巷子的大部分房子,都成了梓州市第一医院分给职工的家属区。
从学校到虚巷里,别人骑车二十分钟,蒙梓君却每天都故意磨蹭上半小时。
到巷口时,住在一号的吴奶奶正在家门口生蜂窝煤炉子,她弯着腰,手拿蒲扇使劲儿对着炉门扇,累的满头汗,嘴里还不停的呼呼吹气。
升腾的黑烟呛得她‘咔咔咔’不停咳嗽,可那烟冒了好半天,还是眼见着又灭了下去。
蒙梓君站在路边看了会儿,撑好自行车,默默走过去,从吴奶奶手里拿过蒲扇,又用火钳通通炉子,重新点燃玉米芯和报纸引火,加了一块木炭,拿蒲扇用力扇起来。
几分钟后,木炭燃烧充分,蒙梓君又往上面加了块蜂窝煤。
“哎呦,孩子,谢谢你啊,我刚才乡下来,用惯了柴火灶,实在不会用这种蜂窝煤炉子,中午明明封好火的,结果又烧过了。”
吴奶奶笑的脸上褶子都成花儿:“你是住在15号蒙大夫家的孩子吧,我才搬来不久,又老眼昏花的,巷子里的孩子还没认全呢。”
蒙梓君沉默的点点头,放下扇子,也不洗手,抬脚准备离开。
“哎哎,孩子,等等,你帮奶奶生炉子,奶奶请你吃米糕,还有,得把脸洗洗,脸上都是煤灰。”
‘米糕!’
蒙梓君舔舔唇,看着双手上沾染的黑煤灰,为自己找到个理由留了下来。
吴奶奶的米糕做的很正宗,软软甜甜,混合了糯米和大米两种香味儿,两块儿巴掌大的米糕,几分钟就全进了蒙梓君的肚子。
从吴奶奶家出来时,蜂窝煤炉子上一壶水刚刚烧开。
蒙梓君正要去提水壶,身后伸过来一只胳膊,飞快的提起了水壶。
她转头,身后站的是于林皓。落日余晖下,男孩儿唇角勾起,牙齿洁白整齐,眼里也有亮晶晶的光芒,看起来很开心。
“我来吧同桌,你女孩子力气小,别烫着了。吴奶奶,暖水瓶在哪儿呢?”
“呦,林浩放学了,来来,奶奶做了米糕......”
于林皓跟吴奶奶进屋灌水去了,蒙梓君咬唇低声嘟囔一句:“哪是一尾鱼,根本就是花蝴蝶加马屁精!”
想想盘子里还剩下两块儿她没好意思吃完的米糕,蒙梓君咂咂嘴,有些后悔。
早知道会便宜那尾鱼,刚才她应该吃完的。
蒙梓君闷闷不乐的推着自行车回了家。
于林皓这种走哪儿都受欢迎的人,和她属于大人口中的两个极端。
虚巷里的居民们基本都知道,蒙梓君是个讨人厌的坏孩子。
大人眼中的好孩子,大抵离不开几个特征。
首先要听话,其次得学习好有礼貌,当然,懂得孝顺父母团结同学就更好。
以上优点,在虚巷里的居民们眼里,蒙梓君都没有。
大人们都说,蒙家收养的那个女孩高傲冷漠没礼貌,在路上遇到她们,从来都是脑袋仰的高高,跟没看见似的。
大人们还说,面对养父养母和妹妹,蒙梓君也没有感恩之心,蒙少刚和李飞燕两口子,经常会为她闹得鸡飞狗跳。
巷子里的老居民,基本都听过李飞燕倒苦水,数落养女如何不懂事,如何亏待妹妹,如何身懒嘴馋。
团结同学更没有,蒙梓君性格孤僻,班里的同学都不太和她来往。
虚巷里的孩子自然也不喜欢她,因为从小他们就知道,蒙梓君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和他们不一样。
早几年,巷子里不少孩子尝过蒙梓君的拳头,虽然不一定是她先动手,但也并不妨碍她成为虚巷里人神共愤的坏孩子。
蒙梓君身上唯一可取的,是长相尚可。
也只是尚可。
她个子高,比同龄的女孩高小半头,长的又瘦,无论正看侧看都像扁扁平平的竹竿,实在不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标准。
幸而她还有清丽的五官,因此,班里几个男生为女生们排名时,还能给她排个中等偏上的位置。
虚巷里的住宅大部分是一溜儿排开的两层民国初期老建筑,根据建筑大小,一个门牌号下面住一到三家人。
蒙少刚是梓州第一医院外科主治医生,李飞燕是妇科护士。蒙家住在虚巷里中段15号,楼上楼下一共住了三家人,都是第一医院的职工。
老建筑虽然冬暖夏凉,但年久失修,一楼光线差,二楼一到下雨天,又到处漏水,住在里面实在不算舒服。
在狭窄拥挤的虚巷里住了十几年,李飞燕做梦都想住进医院在红卫一路上新盖的家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