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空降本身就有着洗刷不净的可能，又或者是因为朗格看过太多阿谀奉承的走狗之流，以至于完全不相信一个平民军官能有多少气节，沈珩在下到母舰底层的半小时后就被指派了任务。

    并且，任务与他之前四年一丝不苟完成的学业毫不相干——清洗床单。

    帝国军服的外套优雅严谨，人类早已脱离热兵器时代，高度信息化的战争也让大部分肢体上的操作变得简洁轻盈，因此没有一丝布料浪费的军服显然不适用于这种体力繁重的劳动。

    将半长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放到一米将将的单人床上，沈珩就开始了长达七个小时的劳作。

    床单堆积如山，直接从下行的通道口抛下来，有经验的奴隶为了节省体力干脆围在那里，各自闷头干活。间或偶尔有人趁着起身的时候向他这边张望，不出三秒电子脚镣便会发出电火花，皮肤烧伤的焦糊味在通风系统没有大力运转的母舰底层，混杂着奴隶们的汗液酸腥，说是恶臭也不为过。

    朗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即便看不到他的确切位置，但那种如同冰锥般的打量还是像跗骨之蛆般紧贴背脊，令沈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军校生挺得笔直的腰身出现在监控室的光屏上，朗格伸手点击操作台，切换到正对着沈珩的镜头，画面中的青年手臂的动作幅度不大，但态度非常认真，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和奴隶一起干粗活，而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学业测试。

    沈珩洗了七个小时，没有偷一分钟的懒，第四个小时开始双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但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七个小时结束的同时，他手上最后一条床单也已经清洗干净。沈珩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低矮的脚凳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样子累得不轻。

    朗格在监控中看到青年的脸色有些发青，不由得皱眉，或许是他想错了。

    “老哥儿，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第五层的副管事汤米推门而入，视线落在光屏上，顿时发出嘶的一声。

    “怎么会是他？！”

    惊讶的同时，汤米低头凑到屏幕前仔细打量，嘶嘶声接连不断活像是漏气的锅炉。

    “你认识他？”朗格刚才对军校生有所改观的印象，顿时又跌回谷底。

    汤米原是边境星域的老油条，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他都有一号，如果不是昔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会将汤米带在身边，换句话说被汤米盯上的，不是他的仇敌就是他的同伙，沆瀣一气哪有什么好东西？

    “连他你都不知道？？”汤米大为吃惊，转头认认真真打量起老伙计来。

    朗格可是近五十年来无数平民军官和军校生的榜样，当年风光一时，也曾受过大帝亲自嘉奖，虽然后来因为开罪贵族不得不隐姓埋名，但据他所知这位老哥儿可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背地里动手脚——不少平民出身的军官都受过他的匿名帮助。

    他会不知道沈珩这一号人存在？

    “圣亚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毕业测试大满贯，全帝国第一！”

    见朗格依旧不为所动，汤米用发黄的大手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想着最初关注这个青年的缘由，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急匆匆的吼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就是你上回偷摸进帝星看女儿的那次，你还记得吗？当时帝国军事学院不是弄了一次争霸赛吗？他就是那个驾驶着报废的古董战机赢得决赛的天才啊！当初你不是也看了直播吗？可惜，后来的争霸赛他再也没出现过，估计是圣亚不敢让他出头，怕得罪人吧？”

    朗格恍然大悟，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腾出一点水花。

    当年昙花一现的平民军校生，驾驶着一架报废近十年的老式微型战机，在队友称不上多默契的配合下，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以微弱优势拿下冠军的宝座。

    本是要为贵族子弟塑造菁英形象的赛场，却意外地被平民获胜，第一届也成了唯一一届容许平民参赛的争霸赛，之后两届都是贵族间你来我往的利益游戏，朗格自然没有再多花心思观看那些嘴上没毛的小兔崽子唱戏。

    是他，当年那场胜利并没有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事后朗格听说，那些和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同学或多或少都因此受到牵连，沈珩作为冠军目标明显不那么容易下手，但是他的同学们都是默默无名之辈，理所当然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朗格有些后悔之前对他品性的的质疑，但这时光屏中的青年手腕间亮起一道夺目的白光，有新消息送达。

    “侍从官沈珩，请在10分钟内前往第二层侍从官休息室待命。”

    又来了。

    这样的命令无需多说也知道是纨绔皇子的刁难。

    10分钟，只刚刚够到达第二层，完全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甚至连处理个人需要的空档也没留，马不停蹄的下达任务，想要以此威胁他必须低头服软，承认犯错。

    不可能！

    沈珩起身抓过外套穿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仪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门走去。

    母舰第二层，与底层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装潢虽然不如第三层华贵，但也相当优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服务皇室的侍从官们在不值班时就在二层休息。

    沈珩的到来，让房间里的十几名侍从官顿时侧目不已。

    “呵，看看这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凭你也配登舰？一身骚臭，是不是下生就没洗过澡啊？”开口的红卷发在这些人里地位超然，沈珩从肩章辨认出他是队长。

    “报告长官，允许下官登舰是皇室的调遣令。”

    让他上来待命，却没有下发具体任务，可想而知就是让他过来被骂的。

    在这些同僚眼中，他是空降的情敌——侍从官，皇室的私有物。

    服务包括且不仅限于衣食住行，侍从官外放时能得到怎样的职位，往往取决于他们与皇室的亲密程度，越亲密就越忠诚，而没有什么比坦诚相见更加亲密。

    这些都是他在洗床单的同时，阅读侍从官手册得知的内容。

    而确认这些内容并不是手册上的教条，则是在休息室开门的瞬间。

    安杰的侍从官全部都是美艳无比，各有姿色的陌生面孔。

    要说明的是，帝国军事学院明里暗中各中名头的竞赛向来不少，成绩优异的上下几届学员在友谊赛上碰面几乎是三天两头就有的常态，而这些同龄人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换句话说——他们能成为侍从官不是表现优异，而是以色侍人。

    “废话，能站在这的谁没有调遣令？得意个什么劲！”

    红卷发大为恼火，他虽然还是队长，但殿下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单独召他过去侍寝，他千辛万苦才学到的花样也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这个时候被新人横插一杠说不定很快殿下就会忘了他。

    四五个人顿时上前，从不同方向形成包围之势，沈珩后退半步，将后背对准墙壁。

    换做以往，这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但现在，在体力消耗大半的劣势下，胜算不超过两成。

    “叮咚——”

    红卷发的通讯器响起，光屏随即自动播放，最新的航线调整，跨越的星域需协调宇宙时长更改，换句话说每个宇宙日的计算，单日绝对时间有所增加，侍从官们每次轮值的时间也要做相应调整，所有人的工作内容都要重新制定。

    计划表要得很急，要在一个宇宙时内上报。

    红卷发恶狠狠地瞪了沈珩一眼，“赛德里克，带他去候补位。”

    候补位是侍从官的冷板凳，一般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