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 2011 年，美国移民局已经推出了针对塞班岛上滞留的大量外来人口的签证政策：只有在 2008 年 5 月之前，已经在岛上居住务工满 10 年的人，才能够申请「外岛身份」。否则，就必须达到「在塞班岛上投资满 100 万美元」的要求，拿到「E-2C 签证」—— 这一签证只允许在塞班岛上从事经营投资活动，不许前往美国本土。

    宋扬显然两种情况都不符合。她只能在法拉盛一边打工（而且是打黑工，因为她持有的是短期访问的 B1/B2 签证），一边等待 F2A 签证漫长的排期。据她所委托的移民律师讲，这一排期可能会长达几年时间，而且还要求她在这期间不能出现任何的违法行为。

    一瞬间，宋扬似乎让自己走上了独木桥。

    看到这里恐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当年大量前往塞班打工的人，其实除了挣钱这个目的之外，其实也包含了「赌一把」的心态。她们所赌的是，塞班总有一天会并入美国国土，而到时候自己也许就能拿到美国的身份。在塞班岛的签证政策变得明显不利的情况下，很多人做出了「愿赌服输」的选择，离开了这个小岛；然而以宋扬的性格，她不愿意认输，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赌博」。

    「都已经出来了，所以一定要争口气，不能就这么回去。」这个想法，我想是很多背井离乡外出的人，都曾经有过的信念，无论是出国还是在国内。

    宋扬在法拉盛的餐馆里打工，可以说是相当辛苦的。她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干着餐馆里最脏最累的工作，而她和老周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变得不那么融洽了。以前在塞班的时候，老周在后厨掌勺，宋扬在前面经营，夫妻店开得有声有色。然而在纽约，年岁已高的老周，却时时想着如何给自己安排养老，宋扬却还在一门心思闯荡。就这样，两人爆发了一次争执。

    争执的结果，是年轻气盛的宋扬占了上风。她说服老周出面担任法人，用他的名义和最后的一点积蓄，为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餐馆。但因为老周已经无力操持后厨，餐馆只能全交给宋扬自己一个人去打理。

    在法拉盛，50% 以上的常驻人口是亚裔，而亚裔中又有 40% 左右的是华裔，其他的还有拉美裔、非裔、印度裔、韩裔、越南裔、泰国裔、马来裔等等。宋扬开的小餐馆仍然是以越南菜为主，但在法拉盛这个餐饮业竞争激烈的地方，一家小餐馆从创业到倒闭的周期可能只要几个月的时间。宋扬为了节约成本，店里基本没请什么工人，而她又不太熟悉法拉盛地区做店面推广的方式 —— 毕竟已经离开中国十几年时间，她对于新移民的很多生活方式都不了解，人们怎么挑选饭馆，从哪里看到菜品推荐等等，都已经让她跟不上脚步。

    苦苦支撑了半年时间之后，宋扬已经交不上店面的租金，只好关门。不仅如此，她还欠下了不少债务。

    而作为法人的老周，没有办法只能宣布个人破产之后，几乎身无分文地出走加州，靠每月差不多 1000 美元左右的低保生活。

    十几年起起伏伏，到最后变得穷困潦倒，我相信此时的宋扬心中仍是不服输、不甘心的。「过上中产阶级生活」的梦想，曾经是那么近，现在又那么远，甚至比她最初离开国内时更加遥远。那些在国内经过了房地产热潮、收藏文玩炒作等等风潮的人们，似乎都开始手中有了一些积蓄。反而是她这样「早早觉醒」，起早贪黑远赴重洋去打工拼命的人，一面错过了国内最好的时机，一面又被美国社会折腾得身心俱疲。

    这恐怕是很多早早离开了国内环境，在海外打拼的人们的共同心理之一。而可怕的是，当我们回顾这一切的时候，通过抽丝剥茧地解读社会环境，我们会发现这种挫败、丧失机会的事情几乎是必然出现的，然而，当我们身处其中时，却对身边所发生的变化浑然不觉。

    宋扬想到了去当月嫂，去当护工。因为与在餐馆打工相比，这些职业会更加容易接受中年女性，而且收入也更高。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漂泊在外十几年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

    回国对她来说显然不是一个选项。

    在美国当月嫂，其实市场并不小：尽管白人、黑人、拉美人不坐月子，但是华人母亲们几乎都对「坐月子」这件事的必要性深信不疑。尤其在赴美生子市场活跃的西海岸，各种月子中心的广告几乎铺满了当地华人报纸。而月嫂的收费，大约是 1 个月 3000 美元 —— 这就像当年在塞班岛上的制衣工厂一样，同样吸引了很多技能不高的人，一头扎进了这个行业。

    然而问题是，月嫂生意所吸引的人，大部分都是和宋扬差不多岁数，甚至更年长的中老年妇女。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些职业，并不是越年轻越吃香的话，那么月嫂就无疑是一例：宋扬自己没有过孩子，不知道「坐月子」是怎么回事。而相比起来，有很多在美国从事月嫂工作的人，甚至是拿着在国内接受培训的「高级月嫂证书」来求职。在雇主的面试中，宋扬几乎永远是最先被刷下来的那一个。

    而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宋扬其实并没有可以合法工作的签证，她所持有的 B1/B2 签证，其实说白了，只允许你在美国「消费」。所以当宋扬想要靠职业介绍所找份工作的时候，对方首先都会先询问她的身份，再决定给她推荐什么样的工作，或者是否给她推荐工作 —— 在法拉盛的所有职业介绍所，其实都有自己的工作推荐渠道。然而为了自己的信誉和安全，职介所对于有风险的求职者，往往会将其拒之门外，以免惹祸上身。

    这并不是胡说。在法拉盛干职业介绍这一行，结果惹上命案的事例，在 2010 年就有过一例。

    2010 年 1 月 26 日，农历腊月十二，离春节只有两周多的这一天傍晚，一名男子从法拉盛 40 路 135 号一家位于三楼的职业介绍所中走了出来，他脸色煞白，手中提着一个袋子。因为天色昏暗，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中的袋子里在不断往外滴着鲜血。

    男子叫黄真，49 岁，在 2003 年失业后，借债来到美国淘金。在加州打了 1 年工，并没攒下什么钱，于是他来到了美国试试运气。2004 年，他第一次来到了法拉盛 40 路的这家职业介绍所。

    这家职业介绍所开业于 1998 年，是一名叫做吴芊的女士和自己丈夫合办的。夫妻两人在这幢小楼的三楼租了一间房间当办公室，又在二层租了个隔间安家 —— 其实也是穷人。在发现黄真和自己是老乡后，吴芊把他介绍给了一家就在 40 路上的中餐馆做服务员。

    然而，黄真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餐馆里刚干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偷了店里收银台的钱，躲了起来。店家调了监控录像，查到了是刚来的这名服务员偷了钱，于是二话不说找到了吴芊，不光佣金拒付，而且还要求她赔偿店里的损失。否则就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说吴芊把贼介绍给了客户们。

    为了声誉，吴芊只得破财消灾。然而一年之后，就通过老乡之间的关系，找到了犯事后躲起来的黄真，要他把偷的钱还给自己。而黄真看吴芊就是个弱女子，于是耍起了无赖，不仅不还钱，而且还多次自己登门，以聊天为名要对吴芊非礼。就这样，在黄真又一次登门的时候，吴芊终于报了警。

    警察赶到后，对黄真进行了搜身，在他身上找到了两把匕首，而且黄真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带刀。结合吴芊的证词，警方认为黄真是有意用刀来威胁她，于是以非法持有武器和恐吓的罪名，将黄真送入了监狱，判处有期徒刑 3 年。而在 3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