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对不住啊,写话本的是我朋友,他平日无事便喜欢写写故事。」
像是怕我就此告别,起了身又接着说道,「不置可否进去讨杯茶喝?」
我点了点头,想来她是有话同我说,琢磨了许久才到此处等候。
让丫鬟前面引路,我同她一起进了别院。
并行走着,气氛有些微妙,她开口打破平静,「上回听你说这有狗,可领我见见?」
我一顿,没去看她,「姑娘不怕吗?」
她离我近了些,小声笑着说道,「被咬得不是我。」
我了然,笑不出来,也不知为何,同样一件事由他们二人说起却是不同的感受。
她又自顾自地继续,「扶青这几年变了不少,这几年我也偶尔会想,那年不辞而别劝他回京到底有没有做错,可无论如何,该庆幸他与老侯爷见上了最后一面。」
「你可还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个写书的朋友?老侯爷病重的消息便是他告知我的。」
说罢,她等着我反应。
自正堂入了座,我抬眼看她,不甚理解。
她同我说这些所求为何呢,这么多年,我从未赢过她。
她垂下眉眼,似乎有些失望我这样的淡然。
没再开口,张迈牵着狗儿来了正堂,刚行了礼,原本乖顺摇着尾巴的狗儿忽然变得不安,龇牙咧嘴东张西望,我起了身想查看,它却狂躁起来,像是感受到危险一般,挣脱了张迈的牵制,直奔宁遙的方向。
宁遙睁大眸子,面目失色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我慌忙上前拦住狗儿,它却因为速度过快停不下来,侧身从我一旁呼啸而过,连着我也被这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往后倒去,没来得及顾及自己的疼,忽然听见一声哀嚎,却不是人的。
许扶青不知何时已经挡在宁遙身前,眉眼是厉色,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我看着猛然倒在不远处的狗,心凉了半截。
连着早已破败不堪的那道围墙也变得粉碎。
张迈匆忙上前探了探狗的气息,松了一口气,唤人将狗儿抱了回去。
因着是许扶青的缘故,他没敢说出实话。
许扶青的步伐掷地有声,扔掉手中的剑向我走来,双手将我拦腰抱起来放到一旁座椅上,瞧着我手掌细微的擦伤,眉头紧皱。
本以为自己足够平静,此时却一刻也不想再瞧见眼前的人,突如其来的烦躁,我冷着声推开他,「走,都走,不要来了。」
我不知道为何平日乖顺地狗儿会发狂,但我知道错在我,不该带着生人见它。
跟前的人脊背一僵,那双好看的眸子颤了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我抓得更紧了,开口道,「不过是一只畜生,不能伤了人。」
我从未觉得他如此令人厌恶。
合上双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失了体面,这一切,实在令人作呕。
「沈小姐,扶青方才若不这样做,你和我都会受伤。」
宁遙还站在原地,眸中满是不理解和无奈。
如此,倒觉得我小题大做矫情得很。
许扶青眉头一蹙,刚要开口,张迈先一步出声。
「这位姑娘,这是我们侯爷夫人,请您注意言辞。」
末了,又道,「此乃候府别院,无关之人请速速离开。」
另一边,悦芽已经领着几名丫鬟候在门边等着送人。
宁遙一噎,目光看向许扶青,瞧了好一会欲言又止。
等不上他开口,叹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许扶青低下头,带着无奈和妥协开口,「里里,随我回去好不好?」
空气安静了一瞬,我未回话,瞥到他满是落寞的眉眼,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刺眼。
当真也笑出了声,笑他,也笑我自己。
多可笑,他给不了宁遙一世一双人的自由自在,也做不到和我在这高墙之下心无旁骛地相爱,宁遙还爱他,他便不怕,我不爱了,他急了。
许扶青的情绪逐渐崩塌,声音连着手掌都在颤抖,他将我揽进怀中,「里里,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从他知晓自己的婚定之人是我,还是从十五岁时他见我那天,又或者是宁遙和他分道扬镳后?
我太累了,不想再走一遍了。
抽回自己,我瘸着腿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里走去,如此,腿更疼了。
疼得钻心入肺,浑身无力。
「里里……」
他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越走越快,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样的窒息和愤怒。
关了房门将他隔在外头,又忍着疼搬来座椅将门板挡住,许扶青犹如一座雕塑立在外面,几次唤了我的名字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之间素来无太多话可说,我不懂朝堂之事,更没见识过京都之外的江湖,他不喜欢小狗,我也曾同他讲过夫人们的后宅之事,他总是笑而不语,有时说着说着便睡着了,连我说我被吏部侍郎的夫人欺负他也没听见。
如此,能同他讲的,只剩下府里养着的花花草草,还有每日他想吃些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宁遙眼中的怜悯和同情,大概见过山河壮阔与人间疾苦后,对于我们这些荣华富贵却一生居于红墙后院的人都是如此感慨吧。
我也忽然,有些向往读万卷书外的另一句话——行万里路。
6
狗儿死的那天下了一场连绵阴雨,我将它埋在别院的桃树下,又让张迈将它的东西都烧了干净。
淋了两个时辰的雨,向来身体康健的我在收拾行囊回沈府的时候倒在了房中。
窗外北风呼啸,迷迷糊糊中,有人来到我床榻前,额头的冷汗被轻轻擦拭,开口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里里,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攥紧被褥下的里衣,心底生出 一股悲凉。
到底也不是因为爱我。
「瞧见人了就走吧,不要扰了里里入睡。」
堂兄沈知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漠疏离,毫不客气。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堂兄,如今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鼻子一酸。
许扶青起身随着堂兄出了屋内,我睁开眼,门外站着两个人影,隐约听见说话声却听不真切,像是堂兄的责骂,又像是许扶青的认错。
侧身背对门外,我不再去分辨,许是生了病人容易疲倦,不过一会我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阴雨天已经散去,堂兄端着暖粥进屋,「你以为不同我们说我便不知晓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扶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会知晓,张迈是他留在我身边的人。
「东西阿兄早就给你备好了,如今可想明白了?」
「嗯,本打算昨日回家,耽搁了一下。」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暖粥递给我,「吃完就随我回去。」
随着堂兄上了沈府的马车,行至一半马车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许扶青挡在前方,马夫不得不停下,堂兄不悦,大步走了出去,自怀中掏出他早在六年前就备好的和离书。
冷声道,「侯爷,我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休妻自是不可,这是和离书,请侯爷签了,我会差人来取。」
许扶青面色仿佛浮着一层碎冰,倔强地不肯接过,眼底一片乌青,咽了咽口水,越过堂兄看向马车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