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瞧着张青柠，眼中情绪翻涌，几日的不得安眠让他有了几分憔悴，比起张青柠还多上几分病态。

    张青柠不明白的是就算道义上过不去，受伤的并不是他，他为什么会难受到无以复加。

    能够救丫头，对于二月红来说是一件喜事，他这般做了于二月红也没有什么损失，道德上几分的苛责，二月红也并非因为一点儿清高而放任丫头而不顾。

    别说是他自愿了，就算他不愿，如果二月红强逼于他，只要是为了丫头担上罪责二爷自然也是愿意的。

    但问题出在二月红为什么不想让他去做这件事？

    二月红平静地瞧着他，神情是张青柠不曾瞧过的痛苦与挣扎，他感到有几分疑惑，而二月红半晌之后让他走，离开二门。

    张青柠站在原地不动，二月红的神情于是终于有了点破碎，终是一滴泪滑落了下来，他抓过架子上的一个瓷瓶，狠狠的砸在张青柠脚边。

    他言语分明是不好的却带了几分恳求，他赶张青柠走，喘着气明显情绪不稳他让张青柠滚，说完他便后悔了却转过头不再看张青柠。

    一滴一滴的泪滑落他却没有拭去，很多复杂的东西纠缠着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怕张青柠再不走，自己就要由着私心将他留下来了，他怕自己一手酿成祸事，最后却救不了丫头反倒害了张青柠。

    他做不到没有私心，也做不到让张青柠为他这般，丫头希望小七好好活着，丫头知道了会怪他，而他自己也会怪自己。

    张青柠看着情绪明显不稳的二月红，见他让自己滚，茫然了两秒却依旧默默将取完的血放入瓷炉中同药材一起熬制，开口说了一句：“等熬好我就走。”

    两人沉默无言待在同一间屋子里，等一切弄好之后，张青柠特意缓了步子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打扰一旁的二月红。

    二月红很久之后将紧闭着的眼打开，看着早已人去楼空的地方，手颤抖的将地上瓷瓶的碎片捡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或许一开始的私心和纵容错了，或许现在将人赶走并准备不再欢迎错了，但都不重要了。

    明天张青柠还会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叫他驱逐，甚至会疑惑。

    张青柠在关于二月红的利弊权度中，没有把自己算进去，丫头岌岌可危的时候二月红会难过担心到无以复加，而张青柠以身犯险命悬一线的时候二月红也会无以复加的难过。

    张青柠从来没有把自己算进去，他认为只要把丫头救过来了，二月红就会开心，就会不顾一切。

    其实丫头早就说过，二月红和丫头乃至陈皮都把张青柠当做家人了，是从不可割舍和遗弃的一方。

    有些东西二月红担不起，太重了……

    张青柠静默的回了旅馆，他把腰间悬挂的护身符扔到床上，朱砂立刻出现整个人趴在床面滚了几圈。

    朱砂滚够了就端坐在床上，用手随意抓扯了一下褶皱的床单，一双暗红的眼睛透着几分清澈的望着张青柠。

    朱砂见张青柠依旧处于飘离的状态，一只手就去抓他的衣袖，张青柠垂眸看着他，朱砂吸了吸鼻子：“你的那个二爷人太惨了。”

    张青柠没有表态的看着他，睫毛微微往下敛着不知思考些什么，朱砂说：

    “我早就跟你说了，有一定的风险又不等于没有。你又间接性的忽视了。

    但二月红是不知道的，他认为就是非常危险，就算知道他也应该不想让你赌，但他的爱人性命垂危又没有办法。

    他犹豫挣扎、痛苦以至于有些绝望，陷入两难的境地能不惨吗？”

    “你为何了解的如此清楚？”张青柠不置可否，朱砂整个人挪到一边去：

    “我都当护身符看了这世道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你这种情感缺失的木头还能疑惑人家在痛苦什么。”

    张青柠不知在想什么，朱砂给他打了个比方：“就相当于陈皮和我掉河里，必须只能救一个。”

    “陈皮。”张青柠毫不犹豫，朱砂整个人呆住了，就那么怀疑人生的看着张青柠，很显然他这个比方打的不对。

    朱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张青柠，似乎还有几分委屈，他又说道只不过这次明显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陈皮死掉之后你的感受，就是二月红面对你要死掉的感受。”

    张青柠听出了他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但依旧还是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应该不会难过，只有空茫，又或许是我连空茫都没有。”

    情感缺失的患者，不是没有喜怒哀乐，他们只是对人的情感太容易空茫，以至于迷惘。

    好了，朱砂又知道他的比方不对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跟张青柠解释了。

    要一个不了解甚至没有体会过人类这种对同类复杂的情感波动的人，去切切实实理解是不切实际的。

    朱砂突然想到了一点，但是他发现这并不该提，张青柠唯一能准确无误表达出的情感是……恨。

    他无法想象，张青柠是怎么在原先就不具有的情况下，由自身诞生出恨这种对人的情感。

    张青柠有喜怒哀乐，虽然不明显很多时候也的确虚假，但仔仔细细的观摩，会发现一些那么真的影子。

    但如果让张青柠剖析他对每一个人的情感，那答案是无，但他却会救那些他认为对自己重要的人，对那些人好。

    所以他根本不理解，二月红为什么是难过而不是空茫，尽管二月红对他说过，当一个人很重要的人死去，那个人一定会难过，他也没把自己归纳在内。

    朱砂看着张青柠，沉默了很久，最后在床上翻了个身，张青柠原本是不认为自己有病的，但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他想纠正自己，就认为自己有病了。

    张青柠见朱砂沉默，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斟了一杯茶，缓慢的喝完，说要给他解释半道就自己睡去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