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宸答应着姜富国，问清楚医院地址后，才挂了电话。

    “老爷子病了有段时间了，胰腺癌晚期，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儿。”

    夏玉宸说着，鼻头一阵酸涩。

    他没少跟老爷子打交道。

    高中几年，每逢暑假夏黎都要跟着姜诗念回乡下住上个十天半月。

    乡下的玉米地一人多高，一望无际的，老妈不放心就安排大哥开车去乡下接妹妹，大哥知道他的心思，每次都以自己忙为借口把任务交给他。

    他便高高兴兴地打车去乡下，一般都会住个两三天才跟妹妹一起回海城。

    那几天，他能跟自己喜欢的人朝夕相处。

    那时候乡下用的都是地锅，姜诗念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时，他就坐在小小的灶台后面烧火。

    彼时，他的愿望是将来有一天把这个小丫头娶回家。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陪姜老爷子下象棋，两人水平旗鼓相当，那时候的老爷子身体还很硬朗，有着很强的胜负欲，两人总是越下越起劲儿，到了饭点还舍不得休战。

    美好的回忆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当他还觉得一切都像发生昨天时，晃眼十年已经过去了。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那个喜欢跟他争强好胜的慈祥老人，已经卧病在床，将不久于人世。

    时间能教人治愈一切伤痛，也能悄无声息带走你视若珍宝的至亲至爱。

    漫长的沉默中，电梯停了几次，不断有人进来，恭恭敬敬给厉忱打着招呼。

    下了电梯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厦。

    到了台阶下面，夏玉宸停下脚步等厉忱过来。

    “我待会儿准备去趟医院。”夏玉宸看向他，有点跟他报备行程的意思。

    厉忱淡淡道：“去呗，我又管不着你。”

    “你不去？”

    厉忱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早就打算好了去医院，只是不想跟他一起。

    他经常听爷爷提起夏玉宸，也知道两人跟忘年交一样的交情。

    而他跟老爷子始终是那种略显生分的晚辈跟长辈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看得出，自己每次去乡下，老两口都显得比较拘谨，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想必他们老两口也不是真正的喜欢自己这个孙女婿，更何况，他跟姜诗念已经离婚了，恐怕就更加不受待见。

    倒不如自己单独去一趟。

    被夏玉宸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厉忱良久才挤出几个字，“没说不去。”

    夏玉宸道：“姜家那边除了姜富国两口子，还没有人知道你跟诗念离婚的事情，现在老爷子快不行了，你就算装装样子也得等老人咽了气——再说，老太太现在正难过，知道你俩离婚肯定会受不了打击。”

    厉忱也没想到姜家的人还都蒙在鼓里。

    “要不，你就等诗念回来一起去。她明天回海城。”

    夏玉宸说着，拿出车钥匙准备去取车。

    “明天她去医院之前，你给我电话。”厉忱说。

    他清楚姜诗念现在对他避之不及，就算找一百个奇葩的理由撒谎，也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一起演戏。

    所以，他只能借夏玉宸制造一扬偶遇。

    夏玉宸上车，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是半年来两人第一次超出生意范畴的正常交流，也是厉忱第一次在他跟前提起姜诗念。

    厉忱没有隐藏想见她的想法。

    夏玉宸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

    *

    经过十个小时的航程，姜诗念于次日傍晚六点到达海城机扬。

    夏黎原打算这两天回海城，听说姜老爷子病重，不等姜诗念开口就接下了照顾两个宝宝的重任。

    再加上有安澜学姐帮忙，姜诗念才能安心离开黎城。

    一下飞机，身体瞬间被一阵寒意侵袭。

    黎城十二月份的天气日均六度以上，海城已经零下。

    姜诗念拖着行李箱，下意识裹紧身上略显宽大的黑色呢绒大衣，刚走出安检口，远远看见一袭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夏玉宸朝她招手。

    姜诗念停下脚步，隔着熙攘的人群与他目光交汇。

    眼泪簌簌落下的一瞬间，她别开脸，用力抹了一把，才缓缓朝他走去。

    看到夏玉宸，她突然就想到他跟爷爷因为一步棋挣得脸红耳赤的画面。

    想到初三暑假爷爷开着电三轮带他们几个去赶早市卖桃子，回来的时候再买一堆好吃的，虽然赚的钱花得分文不剩，爷爷还是开心得合不拢嘴。

    想到很多很多关于爷爷的事情，一切都像昨天，但直到要失去他的这一刻，她才骤然发现，最近这些年自己陪着老人家的时间少得可怜。

    夏玉宸阔步朝她走过来，见她冻得瑟瑟发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了羽绒服套在她身上。

    帮她拉上拉链，戴上羽绒服帽子，最后把围巾取下来把她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肿得像核桃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依然噙着泪水。

    “不行，你太冷了。”

    姜诗念看他只穿着件薄薄的灰色高领毛衣，担心他感冒。

    夏玉宸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抱怨她，“知道海城有多冷，还穿这么少。”

    姜诗念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厚衣服在行李箱里，还没拿出来。”

    “算了，车就在外面，就这几步，冻不死人。”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姜诗念，有些不放心地问：“坐这么久飞机，累坏了吧？”

    姜诗念如实地点点头。

    “能走吗？”

    “不走还能让你背我？”

    姜诗念捂着隐隐作痛的刀口，十个小时，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本想问问爷爷的情况，但怕自己再控制不住哭出来，就算跟夏玉宸很熟，她也不想一直哭鼻子。

    “很疼吗？”夏玉宸有些担心她的情况。

    “有点。”

    姜诗念拉过行李箱，想靠着休息会儿再走。

    “你想冻死我？”

    夏玉宸说，“要休息也得去车上。”

    说着，大手直接掐在她裹得圆滚滚的腰上，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提起侧放在行李箱上。

    姜诗念被他行云流水动作吓得一大跳，半天没缓过神。

    夏玉宸若无其事推着她走过上百米的长廊。

    不得不说，比自己走舒服多了。

    “这一招追女朋友指定好用，宸哥哪学的？”

    夏玉宸清隽的眉眼款款注视着她。

    “无师自通。”

    “切！”

    姜诗念努努嘴。

    机扬深处，无人售货机的一侧，厉忱目送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乌木般的黑眸被一股巨大的嫉妒的浪潮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