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崇牵着公孙玉年临水而立,因为离水边太近,水中腥臭气味扑面而来,着实令她作呕。
公孙玉年瞪着眼前这一片黑红水泽,毛骨悚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伸手捏住鼻子,阻止腥气刺激鼻腔,“这水也太恶心了吧!”
姜伯崇倒是面不改色,他目光清浅,虚望着对岸。
“此河名‘奈’。”
“奈河沉渊,虫蛇聚居,一旦触水必被水中恶兽生吞活剥。”
奈河血红,又腥秽杂糅,确实令人胆寒,但姜伯崇好像习以为常,牵着公孙玉年轻车熟路地往河里走。
“停停停!那依你所言,这河中岂不全是尸骨血水?!”公孙玉年一把拉着他,死命往后仰,“你往水里走干嘛!你还想去游水不成???”
她力气大,姜伯崇被拉得踉跄几步,十分无奈,“不过奈河,如何去得诰离山?”
他松开手,自顾自停在河岸边,指尖往水中一弹,一座木桥霎时拨水而起,横穿对岸。
公孙玉年一拍脑门,呵呵讪笑,“原来有座桥。”
姜伯崇行至桥上,转过身轻唤她,“过来,我牵着你走。”
“哎呀,不牵不牵,我自己走。”
公孙玉年对这座木桥甚是好奇,被他牵着反倒碍手碍脚。再说了,他俩现在也就比萍水相逢再多一些交情,总牵着手像个什么样子?
姜伯崇却很有耐心,堵在桥头不让她独自过桥。
“河中凶险,桥面不好走。”
“姜伯崇,我修为很高,用不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
她眼光柔善,心中却不满他小看自己,所以说话带着情绪。姜伯崇碰了钉子,脸色淡了下来,他放下手臂,背过身去,眼眸蒙尘,似在极目远眺。
“阿青,你在巫陵可有兄弟姊妹?”
公孙玉年当然有,但没等她回答,他又说,“我不想当烈山神君。”手足兄弟,血脉同袍,哪一方他都不能弃之不顾,他两边为难。
姜伯崇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绵绵不绝地讲起旧事。
烈山术稷兴乱之时,姜伯崇才入门不久,也就姬满子这般年岁。乱战岁月,他整日惶恐不安,只有烈山离厄亦父亦兄般照拂他。他们之间的情义不可谓不深厚。
一切骤变皆由烈山术稷身死而起。烈山离厄性情刚烈,报仇心切,即使拼了举族性命,也要替他师父讨个公道。
仇恨在他心中纠缠无解,使他愈益扭曲,即便被罢免,亦从未有一日放弃复仇。他起初还只是对姜伯崇耳提面命,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毁族之恨铭心彻骨,他要姜伯崇牢记一切,无时无刻不许忘掉。往后,随着姜伯崇长大,有了其他谋划,他不肯忍耐,越发激进,动辄便对姜伯崇辱言谩骂,甚至大打出手。
姜伯崇一直在他极端怨愤中成长,却出乎意料未曾被仇恨蒙蔽心智。他当然有恨,但这些恨意比起烈山神族当前困境,根本不值一提。他要忍耐,他要肩负起一族命运,而他自身的痛苦和渴求,又往往与责任相背。
天不遂人愿,可悲可叹。
“师兄一直隐匿在此,我常来这里同他说话,希望他回心转意。”
“自欺欺人,他可是铁了心要杀你。”
“他是我师兄,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姜伯崇痛苦地紧闭双眼,彷徨无助自心底最深处一一涌出。
他确实是在巫陵山境受的伤,当时他独自在巫陵祭奠师父,突然被十数名幻容之人围杀。这些人修为不足为惧,却非常擅用药物,他因此吃了亏。等他缓过劲来要一网打尽时,他们却四散而去,临走之时口中咒骂不休,说是巫陵与烈山不共戴天,迟早要将他们烈山神族斩尽杀绝。
他对此事心存疑虑,可一想到昔年仇怨,他便认定是巫陵挑事。
他如何愿意承认,姜离厄一点不顾血脉亲情。
公孙玉年实在不理解他,姜离厄对他心狠手辣,根本不留余地,他竟还有妄想。
公孙玉年一生如意,身边皆是好人,虽然姬勉偶尔让她头疼,但他们之间从未反目成仇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你这是何苦呢?”
他又清醒,又癫狂。
姜伯崇倏然转身,凄厉怒喝,“我这一生孤独凄苦,我只想留住一人,这也不行吗?!”
姜伯崇猛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脸颊埋进她脖颈里,深陷孤绝之境,他亦祈盼有人相守抚慰,不求替他分担,哪怕只能让他忘记片刻痛楚。
他看起来悲痛欲绝,摇摇欲坠,公孙玉年恻隐心动,忍了这无礼之举,在他背上轻轻抚拍。他口中喷出热气,隐隐约约剐蹭她脖颈皮肤,让公孙玉年很是别扭。
“阿青……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姜伯崇埋着头,公孙玉年救了他性命,让他在绝望深渊看到一点星火,让他开始贪图她的怜悯。
但这一次他要失望了,公孙玉年怎会为他违逆神廷。
“姜伯崇,你再不斩断妄念,只会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