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彻唇边的血迹还印在她心里。
红得让她心慌。
在这里侍卫的命也就比宫女太监好一点。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父亲还未获罪时的事。
他说要让额娘过上好日子,要给我找一个好人家,一切都像发生在昨日。
卫嬿婉噙着泪闷头向前,在她看来,出生就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她不想做伺候人的宫女,不想某一天碍了谁的眼悄无声息地死去,不想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想让她的孩子也重复她的人生。
她几乎自虐地反复回想起过往人生所受的一切屈辱,一遍一遍地咀嚼它们,逼自己接受,接受这不公的命运,接受自己命如草芥的一生。
可是……她不服啊,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凭什么自己就这样低贱。
她不服,她真的不服。
她想做人上人,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她的人生一直到现在都是一条狭窄的独木桥,每天战战兢兢地走在上面不敢回头。
太后的侄女入宫时管事嬷嬷教导规矩时,自己搬花路过时也听了两耳朵。
卫嬿婉羡慕她的人生一片顺遂,从出生起一切事物都有旁人安排好,她可以不费任何心思只要遵循这条大道走下去就好。
我并不比她差不对吗?
我与她只差在一个出身上,可就是这一点,让两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出身……出身,她费尽力气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呵,她自嘲地笑笑,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李玉大声呵斥。
眼前大片的宝蓝色的衣料闯入眼中,卫嬿婉心道不好,立刻蹲下行礼回话:“奴婢是寿康宫的宫女,丢了东西寻它才忘了时间。”
渣龙制止住李玉想要赶人的动作,向前两步问:“哦?你丢了什么东西?”
卫嬿婉眼前的光被一片明黄所遮挡,她心中紧张缓了缓语气开口:“奴婢丢了主子赏赐的镯子,心中着急才忘了时辰。”
渣龙有了两分兴趣:“起来回话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嬿婉。”卫嬿婉站起来后并不敢直视皇帝,还是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她脸上还带着未尽的泪水,被冷风一吹脸颊红红的。
“嬿婉?嬿婉极好啊,南朝的沈约在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皇帝突然笑了,将帕子递给她,:“擦擦眼泪,找不到就急哭了?”
卫嬿婉接过帕子,犹豫了,她抬头看向皇帝。
鼻尖红红的模样像一只小兔子。
也像一个人。
渣龙在心中感慨,继续和善地说:“怎么,不敢用了?这帕子算朕赏你的。”
卫嬿婉这才用帕子擦净了脸上的泪:“多谢皇上,皇上这诗念得真好。”
“你懂这诗?”
“奴婢不懂。”
“你不必懂得,对了你姓什么?”
卫嬿婉眨了眨眼睛:“奴婢卫氏,满洲正黄旗包衣。”
“卫氏这个姓氏,倒是普通啊,但出身上三旗,身份不算低。”
“奴婢虽是正黄旗包衣出身,但阿玛没得早,也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算不上好门第。”卫嬿婉落寞地说,眼眶里又盈满了将要落下的泪水。
渣龙化身心理导师:“门第的高低,长辈留下来的不算,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争出一副好门第。”
卫嬿婉第一次听到有人鼓励她争取,有点不可置信道:“皇上,奴婢可以吗?”
渣龙自信回复:“当然可以,朕记得有首诗,欢娱在今夕,嬿婉即良时。”
与张佳宁第一次见她时夸得一样,她学的第一首诗便是这个!
于是她大胆开口:“这诗是汉朝的苏武写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即良时。可惜等到奴婢二十五岁出宫,也找不到恩爱的男子了。”
渣龙的眼神一暗,自从如懿进了冷宫后,宫里就再没有能和他谈论诗句的女人了,这个小宫女倒能和他聊得上天,更何况,面前这个卫氏长得又与如懿如此相像,怎么能不怀念呢。
李玉一看渣龙的眼神就知道不好,赶紧出来打断:“皇上今晚嘉嫔娘娘那……您看?”
“你去告诉她,我今晚在养心殿批折子,明天再去看四阿哥,”渣龙不悦道,又将眼神转回卫嬿婉身上:“至于你,可愿意做御前宫女?”
卫嬿婉欣喜谢恩:“奴婢愿意,多谢皇上。”
卫嬿婉跟在皇上身后的人马上回了养心殿。
此时她才有一种喘过气的感觉,压下心中的不安,告诉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妨坦然接受。
只是命运如此凑巧,在她感慨不公时又给她指了一条新路。
一个宫女和她说:“进忠公公找您。”
我?
卫嬿婉不解地出去,面前的太监早已等候多时:“进忠公公,您找我?”
进忠看着卫嬿婉的脸满意地笑了:“嬿婉,我听旁人说你是寿康宫伺候花草的?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埋没在了寿康宫里。”
“没有,您说笑了。”卫嬿婉说。
进忠并不理她,自顾自地说:“自从宫中王钦作孽,宫里就禁止了宫女太监的婚配,可这私底下哪个宫女太监不互相找个安慰?”
卫嬿婉听懂了他的话,脸色发白,嘴唇开开合合就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进忠更加放肆起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被卫嬿婉挣脱开了。
进忠步步逼近:“我师父李玉当初就是靠娴妃才有今天的位置,嬿婉,你这张脸和娴妃……你敢不敢赌?”
卫嬿婉今晚见过娴妃,自然知道她们之间长得相似,也心知肚明皇上带她回来也有这张脸的功劳。
“我若能帮你在皇上那里留个位置,你可愿做我向上爬的梯子?若是不成,就做我进忠的妻子,如何?”他开口继续引诱道。
卫嬿婉知道自己被皇上带回来只是第一步,她刚来一会就看见好几个漂亮的御前宫女了,若是想靠自己,被皇上注意到的机会有多少呢。
她的心沉了下去,思绪却飘扬起来,她不想做这太监的对食,但他是御前伺候的太监,自己是宫女,就算不答应他,往后日子长了也会慢慢被逼着接受。
还不如此时答应了他的条件,趁皇上还记得自己的时候赌一把。
卫嬿婉心一横,跪倒在地:“进忠公公,求您疼我!”
皇上都说了,门第靠自己争的,自己此时也是应了他的话。
她要为自己争一片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