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跟江湖无关的大家世族中也是一样,都要处处小心,步步留意。
或许,就算是与亲近的同族亲朋都要互相试探,细细计算才能守护得住自己想要的。
一个袅娜的身影慢悠悠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低挽着发髻斜插着一只红梅簪,一身月白绣花纹样的绸缎,清雅又不失柔美。这宫门真是大,足足走了两刻钟她才走到角宫。
看着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角宫,不免轻叹,无论在哪里,根系庞大的家族就是如此麻烦。亲戚妯娌之间,你来我往,每个人都有转十八弯的九曲肠。
她这位嫂嫂在这些冰冷坚硬的城墙中又是什么角色呢?刀光剑影的江湖,谁都不可以相信。就好比你每日都能看到月亮,可却看不到它的背面。若不小心谨慎,处处留意,是无法发现那些背面是什么,那些隐藏在九曲肠里心思是什么。
两军对弈交锋,无所不用其极。所有人都难逃这扬棋局,只有手中掌握的越多越能坚持到最后。
无锋越是惦记宫门,越说明宫门怀有无锋所求可不得的宝物。只是一座盐矿便遭无锋百般惦记,赶尽杀绝,又何况是江湖门派之首的宫门之宝。
她不信无锋只派一个入宫门第一日就被抓住的刺客。更相信少年毒辣的眼光,又清又亮,澄澈的紧,能照出这世间藏匿的所有邪祟。
所以,最后越留下什么,反而越是真相。
走进房内,她这位美貌无双的嫂嫂早已等候多时。
上官浅:“知道妹妹要来,我可欢喜坏了。”
上官浅目光炙热的对着她的眼,一双酥手亲昵的挽着她坐下。明明只是第三次见,却好似她们真的是至爱亲朋。
婧姝:“平日里无事可干无聊极了,所以今日做了桃花酥和糯米团子给嫂嫂尝尝,想与嫂嫂共打发辰光罢了。”
上官浅:“妹妹若时常与我作伴那当真再好不过。”
一盏热茶奉上,茶香四溢,是好茶。
婧姝:“嫂嫂这里的茶好香啊,果然如宫人所言,角公子很看重嫂嫂呢。这茶应是普洱中的绝品,叫金瓜贡茶,最好的金瓜贡茶一斤之价不下百金。观嫂嫂房中这些纱帐屏风陈设摆件,想必制作师傅也是极老练的,不然这些鸟兽花草的图样做不了如此逼真,望之不俗。”
雅致又名贵,角公子果然出手阔绰。果然是宫门里负责宫外营生的角公子,有钱的很。
上官浅羞涩一笑:“妹妹才是享福的命,听说远徵弟弟日日都换着花样送好东西讨妹妹欢心。妹妹如此标志的人儿,若我是远徵弟弟,恐怕也恨不得搬空徵宫的金山呢。”
静姝莞尔一笑,她这位嫂嫂好似有无数秘密。言谈举止看着都是极标准的大家闺秀,可若静姝不是千真万确的闺秀,或许无法分辨这差异。
闺秀手上何来薄茧呢?
闺秀都是闺阁里教养的花,十指不沾阳春水,细嫩白润,柔若无骨。言行举止装得了,可真相往往会从细微之处展现。
想起那日徵公子的话,接嫂嫂进角宫那日,嫂嫂因怕虫而躲闪了他的攻击。徵公子身手不凡,若是躲开他的出手一击,那怎么也得是苦练了多年功夫的。
可大家闺秀,何来苦练一说?
大赋城上官家医药世家,并非镖局武行,应当只会让子弟专研治病救人,不会苦练武功多年不是吗?
更何况是闺秀呢?
婧姝:“嫂嫂从前在家时,都是如何打发这漫长辰光呢?能说于我听听嘛?医药世家的子女想必连读的书都于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吧。”
上官浅垂下眼,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糊弄了几句“要说不一样也就只是多看两本医书吧。世间女子不都是看女则女训这类的吗?妹妹家中是做什么?”
静姝心中不免一笑,嫂嫂不想被过多试探啊。“家父只是一小小商人罢了,做些糊口的买卖罢了,不值一提。”
人与人的交往,往往就是如此,利益目的共同时,互通有无。可不同时,互通的有无就变成手中相对的利刃。
所以避免把柄被掌握敌手,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断的释放出虚假的无用的消息迷惑对方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一串泪从静姝脸上划过,上官浅急忙拿起帕子,抚上她的脸。
上官浅:“怎么好好的妹妹哭了呢?可是想起了伤心事?”
静姝哽咽答:“只是谈起家中的事,不由思念家人罢了。”
上官浅怅然:“是啊,一入宫门,就轻易不得相见了。”
婧姝:“若能有见面的机会就好了,只是在再不能相见了。”
说罢,泪水愈来愈多,哭的肝肠寸断,像一朵娇花,被风吹雨打摇摇欲坠。
上官浅:“妹妹此话何意?怎么会没有相见的机会呢?”
婧婧:“嫂嫂有所不知,我双亲被无锋杀尽了。若不是宫门,我已无容身之地。”
言罢,涕泗横流,好似要哭的昏倒一般。
上官浅也不由一愣。又是无锋?
无锋肆虐,这样的事还少吗?
那她的家人呢?不是在大赋城吗?
不,是早已过了忘川河了。
她在她的怀里哭的肝肠断,像无枝可依的落花翻飞落入泥潭,又是一个被无锋残害的人。曾经她们都有和睦的家庭平淡的生活,是无情的刽子手打破了这份美好,一样惨淡可怜的命运。
她也曾如她这样,一想起就止不住泪的难过。可她还要活,死是很简单的事,难的是该如何活。
她独自撑了这许久,久到她也记不得母亲身上是何味道,脸庞是何种慈祥了,可却无比清楚的记得该如何侍奉仇人。
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依靠。
肩上似有万斤重。
上官浅:“妹妹不要哭了,哭坏的眼远徵弟弟是要心疼的。无锋肆虐,着实可恨,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早晚有一日会是无锋覆灭之时。”
她语气狠狠,眼神坚定,不似作假。
婧姝:“真的吗?真的有那一日吗?”
泪眼朦胧,柳叶眉蹙起,水润的红唇被咬的泛白,悲伤溢出整个房间,却仍要故作坚强,惹得人心生怜惜。
这个连哭都美得像一幅画的神仙人,却是这样可怜的身世。
可怜,可叹
上官浅:“当然,一定会的。”
她神情温柔,可却透着坚毅,就好似柔韧可藏于袖中的剑,轻易不漏,若一旦挥出,便是一剑封喉。
上官浅拉过她手,安抚的笑道:“妹妹快别哭了,是我的不是好端端勾起妹妹的伤心事,不如我们种花打发时间吧。不知妹妹可会种吗?”
婧姝缓几口气,才收敛泪意,勉力一笑。
婧姝:“自是会的,从前在家无聊时,也精心照料过几盆花。”
二人携手走出房去,若亲姊妹。风吹起少女们的衣角,带着无限缱绻的香吹向远去,轻柔的交谈声也随着风吹向远处。
一派岁月静好。
可人和人之间,充斥着不断的试探。每个人都会互相留心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是吞咽茶水入喉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可能会激起肃杀之意。
她是何立扬呢?
在这片江湖,她们又能否真的站在同一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