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少年总是习惯性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擦拭一把短刀。那把短刀锻造的极好,玄色的刀鞘,冒着寒光的刀身,无一不展现着锻造匠人的手艺是如何高超。
他每每把玩这短刀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望着这刀出神。她曾碰巧看到过几次,可少年察觉到她来了,就会立马把这短刀收起来。
而少年那一脸的脆弱也会随着锦盒的关闭,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知道,这是少年心底更深处的秘密,是连她都不能轻易触碰的东西。
她也曾趁少年不在,悄悄取出来看过,那个锦盒里,只有这样一把短刀,而刀只是一把刀。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件物品若是成为一个人重要的东西,那其本身就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人赋予这件东西的意义,或者说这件东西所承载的回忆。
联想少年父母双亡,她大抵猜到这刀或许是那些死去的人的所有物。少年虽肆意不羁,可说到底正是少年人,热血难凉,最重情意的时候。
所以他会如此珍视这刀,或许就源于此。
她是这样认为的,可直到这一天,她才有幸触碰到了少年脆弱又柔软的心。
晚间吃的饭尚未消化,所以婧姝就和侍女出去慢悠悠转了一圈。
往日里,吃过饭,如果少年不忙总是会陪她一起,他们一起聊一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聊一聊过去,在畅想一下未来。
可今日少年却没有陪着她,大抵是少年心绪不高,又或是因为那晚用的药,药性凶猛,他总是有些恹恹的不爱动弹。
这些事只要少年不与她说,那这满宫门里也就无人会告诉她。所以她总是牵挂着,也没什么兴致去四处转悠了,早早就回去了。
穿过长廊,她正要回屋去懒着看会书,就看到在少年屋里的窗子上,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倒映出来。婧姝瞧得分明,他又在擦拭那把刀了。
所以悄声走了过去,透着门缝往里面看去。
昏黄的烛火照映在少年清瘦的身影上,透出无限的孤寂,甚至有一滴泪落了下来。他很少在她面前落泪,不是很少,是从未。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泪,浑圆的泪珠清澈又透亮,从眼睑中间簌簌的落下来。
明明她就在这徵宫陪着他,和他一起生活。他们每日一同吃饭,一起说话,一起打发时光。
可无端的,她还是觉得他很孤寂,好像她从未走进过他的心一样。可明明,他们早就把自己的情意双手奉与了对方,他们是最亲密的人,但他还是这样孤寂。
他就像个蜷缩起来的刺猬,固步自封,把所有柔软的,脆弱的东西和那些破碎的秘密一起藏起来。露出来的永远是他的外壳。
她以为她早就触摸到了他的心,可事实上,她也只是有幸摸到了一个角落罢了。
婧姝:“那是谁的刀,公子这样珍视。”
轻轻推开门,她走了进来。
少年见她来了,立刻转身把刀放好,然后悄悄的擦拭了泪痕。
小徵:“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可是不舒服?”
少年快步走过来,裹挟着一丝湿咸的悲伤。虽然他如沐春风般温柔的浅浅笑着,可婧姝还是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睛。
婧姝:“公子为什么哭?”
少年虽还是笑着,可却挪开了视线,转身去倒起茶来。
少年:“我没哭啊,先喝口茶吧。今儿你又去哪转悠去了?”
婧姝:“公子的眼睛都是红的,还想骗我呢。”
少年背对着她,烧起热水来,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可是有一丝不自在从他的肩头蔓延出来。
婧姝:“那把刀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给公子的吗?”
咕嘟冒泡的,滚动翻涌的水有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十年前死去的那些人,伤口处汩汩涌动的鲜血。
小徵:“那是哥哥送给我的。”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婧姝有些不适应,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轻的像是一缕鸿毛,好似这是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婧姝:“公子和角公子,不是一母同胞,可却胜似亲兄弟。这样好的感情真难得。”
小徵:“哥哥他很好,是最厉害的人。”
婧姝:“公子也很厉害,也是很好的人。”
少年眼神一暗,有些落寞道:“我不是,我连那些弯弯绕绕都搞不明白,还要你来教我。”
少年放下茶,有些短暂的茫然,眼神飘忽,瞳孔微颤。
就像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突然有一天你给了他无数的金银财宝,他会短暂的陷入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花这笔钱。然后快速质疑自己,这是不是他可以拥有的东西。
他就像是这样,整个人空荡荡的,好像风都能穿过去。
他在内疚,婧姝是这么觉得的。
小狮子有一天,也会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很奇怪的感觉。她好像第一次距离他的心的这样近,比任何一次都近。
婧姝:“不,每个人都是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我也不全是那么好,纵使我是有点小心思,可那些都保不住我的命。没有你,我都不敢想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样。”
少年望向她,那双眼多情,动人,是溺人的一片汪洋。
婧姝:“所以两个不一样的人相遇,就像是两张残片互相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张,然后合二为一,就变成了完美的一个整体。我们就是这样,这就是互补,我们一起就是最完美的。”
她总是这样,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化成一缕风,轻柔的钻进他的怀里,躲到他的心里,把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婧姝:“那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少女俏生生的笑着,在她眼里,自己就像是一块被她把玩的物件,一丝一毫可以掩藏的地方都没有。
少年哑然失笑,没有说话,可是婧姝知道,他是很开心的。
婧姝:“那现在可以给我讲讲那把短刀的故事了吗?”
少年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缓缓讲起了十年前的事。一把短刀,两个弟弟,一个死去了,一个活着。很简短,但是让婧姝心里瑟瑟的。
活人之所以争不过死人,是因为他不在了,可以永远停在那里。只要你今后再回想起来,永远只有他的好,因为他的不好都会随着死亡而淡化。
而他却不想争,他只想让他开心。
这个故事并没有多华丽的词藻去为这个故事渲染上婉转凄美的色彩。可还是叫婧姝心内震动,她一瞬间明白了少年那些看似幼稚的行为。
他不是因为不希望角公子娶亲,而去针对上官浅,而是在争夺哥哥独一无二的宠爱。哪怕上官浅是天仙下凡他也会如此。
就像他们冷战时,谁也不理谁的那段时间,他希望得到很多爱,永远的包裹着他。
她一个人反复琢磨时,才发现少年敏感脆弱的柔软的内心,他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心。
他渴望有人在意他,爱他,关心他。
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的徵宫就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孤独久了,在面对外界向他提供的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会想要一直把他紧紧抓在手里,再不松开。
他不允许那道光,也会分出一缕去照到别人手上。
她呆愣着注视着少年,一时间竟然哑然到想不到该说什么话。
小徵:“只有没盛开的花,才永远会被记住。”
少年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