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背起包袱，跟着队伍走下了黄色大巴。他们这一车知青总共有21人，都从浙江海宁过来，分别下到宏泰县不同的村镇学习改造。

    接待员拿着本子点名，被点到名字的知青都上了一辆满是沙土的破旧卡车，丁立第五个被点到名字。

    他爬上卡车后，点名的接待员收起本子，麻溜地爬上车。接待员敲敲车头盖，车子就“隆隆”发动了。

    这时候丁立听到有人喊他名字，说着“再会”。他朝没有上车的知青们望去，只见一名年轻人不停冲他挥手。

    丁立记得那人是海宁袁花镇人，今年18岁，大巴上坐他邻座。他一时记不清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只能冲他挥手喊道：“保重！”

    丁立在宝成乡界碑处下了车，到宝成乡的知青就他一人。下车后，丁立问接待员宝成林扬怎么走，接待员一听，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来过宝成乡吗？”

    “没有。”

    接待员一琢磨，从兜里掏出一个水壶丢给他。“什么都别想，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四五个小时后就到了。”

    丁立还没来及说谢谢，车子已经开走，留下了滚滚黄沙，呛得丁立咳嗽了好几声。

    他四处张望，茫茫天地间，竟然连云彩和飞鸟都见不到，唯有那遍地黄沙，铺满了世界。他诧异地从口袋里掏出折成四方块的通知函，打开仔细看，上面的的确确写着“宝成林扬”。

    可这哪有林扬的样子？

    丁立叹了口气，看了看太阳，确定了方向后迈步前进。

    约莫走了四个小时，他已经口干舌燥，浑身无力，幸好一路上有接待员给的水壶，要不然他认为自己会在半路脱水。在这样的沙漠峭壁中脱水昏迷的话，只怕神仙难救。

    就在丁立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几棵白杨树立在沙漠中，树杈上挂了一个木牌，木牌上画了个箭头，写着：“宝成林扬。”

    丁立顺着箭头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果然有一片建筑，那是一片木屑混合黄泥浇筑而成的建筑群，这种建筑群在沙漠地带很常见：一般由四个独立的排屋组成，四个排屋围成了一个巨大院落，这院落之大，彰显了林扬的过去曾是如何威风显赫。

    院落的大门上，“宝成林扬”四个木头汉字随风摇曳。

    丁立进到林扬，刚喊了一声“有人吗”，就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他不明所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这时候他见到西边排屋里出来了一名老大爷，他一边打开了门，一边在墙壁上敲着烟梆子，这“咚咚咚”的声音就是烟梆子发出来的。

    老大爷一见到他，上下打量了番后说：“你是海宁来的丁立吧？可等到你嘞。”

    丁立点头，“张书记？”

    老大爷哈哈笑，他正是宝成乡的老书记张奎。

    张书记跟丁立握了下手，说道：“叫我老张就行。”他随后麻利地给烟斗里装上烟丝，又指指丁立包袱，“就这些？”

    “就这些。”

    张书记点着烟，抽了一口后有点为难的样子。

    “张书记？有什么难处吗？”

    “难处倒没有，只不过，这个包袱里铁定没被褥子吧？”

    丁立点头。

    “咱这林扬里呢，原本给你安排了屋，不过还没来得及备上被褥子。这沙漠里，晚上温度忒低了，你没带家什可不行。要么今晚去供销社暂住一宿？”

    见丁立点头，张书记回屋，不一会儿便从屋子里搬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去供销社有点路，我载你过去。我们马上出发，这几天该来黄汤，要是半路上摊上黄汤了，你我的命十有八九得交代。”

    在去供销社的路上，丁立第一次知道“黄汤”是什么。它是当地人对沙尘暴的称呼。原来宝成林扬在清初时期还是满清第一林扬，但是因为过度砍伐，清末开始，这里逐渐被沙尘暴吞噬。如今的宝成林扬，其实早已名不副实了。

    老书记骑着车，问出心中疑惑，“小丁呀，你怎么选咱们这来了？咱们这地儿啊，别说外人不愿意来，本地人还劲儿往外跑。这地方啊，不养人了。”

    丁立告诉老书记，他大学学得农业专业，这宝成林扬是他在课本里学到过的地方，所以当下乡通知下来后，他就主动提出要到专业对口的宝成林扬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宝成林扬早已没有林了。

    老书记蹬了近四十分钟才到达他口中的供销社。说是供销社，其实就是一排矮小的土砖房，墙体上刷着鲜红的六个字：“宝成乡供销社”。此刻天色已暗，风也大了起来，黄沙混在风里，劲往你眼里嘴里钻。

    老书记让丁立先进去，他停一下车。丁立走到供销社门口，见里面闪着灯光。他敲门道，“有人吗？我是丁立，和张书记一起过来的。”

    “里面没人。”张书记停好车走了过来，见丁立跟空屋子问话，顿时笑了。他推开门，请丁立进屋。这是供销社店面的后屋，是社员休憩或夜宿的地方。炕上铺着被褥子，干净整洁，像是小姑娘睡的地方，餐桌上放着两碗面疙瘩，还有一个碗扣了一个水煮蛋。

    “吃吧！我特地让小姑娘做的，她今晚回家，正好屋子留给你了，等明早我派人去镇上买了被褥子，你就可以睡林扬了！”老书记端起面疙瘩吃起来。

    吃完面疙瘩后，老书记起身要走，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让丁立把水煮蛋吃了。

    “这都是那丫头一片心意。这蛋啊，她留了个把月了。”

    丁立不知道老书记口中的丫头是何许人也，听说她和自己素未蒙面，就把珍藏的鸡蛋煮给自己吃，心中大受感动。

    老书记走后，丁立开始收拾东西，他包袱里东西不多，只带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由于连日赶路，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丁立翻了两三页诗集，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他合上诗集，放到床头的书柜上。他看到床头柜子上摆着一本小学课本，就随手翻到第一页，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到上面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潘小枣”，不过潘字落了笔画，是一个错别字。

    丁立笑了，说：“这名字倒挺有意思。”

    此时一股困乏袭来，丁立放下课本，吹灭了油灯，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