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但凡有个事情，她总是习惯性地去问问老书记的意见，如今再也没有为她拿主意的人了。除了林扬工作上的事情找曹天保以外，她反倒成了做决定的主。

    供销社要改制的消息和丁守心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前后脚抵达的。女儿的录取通知书掂在手里和丈夫的一样让她激动。她知道厚厚的牛皮信封着装着女儿的未来，也告示着母女的暂别。

    “妈，我考得不远，放假就回来了。”丁守心心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从她懂事以来，潘小枣不知哭过多少回。每次哭完以后，她又挺起瘦弱的肩膀去迎接生活中无法预料的未知数。

    潘小枣端详着女儿，她和丁守晴的性格完全相反。丁守晴爱笑，她却不怎么笑。即使不笑，她周身散发的安详柔和的味道，话不多语速还慢，她一开口，哪怕天大的事都觉得能过得去。

    “守心你考得真好，其实你和你爸一样可以报一个更好的大学。”早在五月份，潘小枣就知道丁守心填的第一志愿是兰州大学。

    她不知道的是，丁守心做好了考不上就回乡种枸杞的心理准备。

    “我就是不想离你太远。”丁守心靠在潘小枣肩膀上说道。因为鲁家兄弟，她内心曾矛盾过，想考得远远的，绝了他俩的念头；可是亲情最终占了上风。何况，兰州大学有她想学的专业。

    与送丁立去读大学时不同，潘小枣这次阔绰多了。她头一回感受了一把“购物”的快乐。给女儿买了两条连衣裙，两件衬衣，两件外套，两条健美踩脚裤。

    买健美踩脚裤的时候，丁守心死活不愿意要，非不让潘小枣付钱。丁守晴在一旁不乐意了：“姐，你不要可以给我穿嘛。”

    潘小枣瞪了她一眼：“你还在读高中，不能穿这种裤子。”

    丁守晴气鼓鼓地回道：“我明年就高三了，怎么就不能穿了？” 张颖就有一条这样的裤子，穿上这裤子腿又瘦又直，可美了。

    潘小枣不理会她，自顾自地付了钱。丁守心瞅了妹妹一眼，打算去学校前把裤子送给妹妹。

    今天到县里来不光是给丁守心买东西，潘小枣还想找李维民主任了解下基层供销社改制的事情。

    尽管还没有下发正式的通知，不过整个供销系统内部已经人心惶惶了。走到县供销社门口，传达室门卫大爷叫住她：“我认识你，你是宝成林扬供销社的潘小枣。”

    潘小枣应道：“大爷，你还记得我呀？我来找李主任汇报工作。”

    “李主任今天不在，下乡去了。”大爷挺热情，半个身体探出了窗，朝她摆手示意她靠近。

    潘小枣不明就理，刚凑过去大爷就捂着嘴降低音量说道：“你也是来打探消息的吧？这些天来了好几波人了，据说李主任就是为了改制的事出去调研了。指不定哪天就到你那来了。”

    “妈，走吧。”丁守晴扯了扯潘小枣的袖管，“我们都饿了。”

    潘小枣跟大爷告了个别，走出大院门对丁守晴道：“你这孩子，没看见大爷在和我说话呢？”

    “一个看门的大爷能知道什么呀，说的那么神神叨叨的。”丁守晴不以为然，刚才她已经偷偷和丁守心商量好了，两条健美裤都给她。她现在就想着去买点新出的明星贴画纸，她和张颖计划在送姐姐去上学的那天，偷偷在汉中火车站买好去北京的火车票。

    宏泰县没有直达兰州的汽车，丁守心去学校只能从汉中市出发。

    鲁家大小文提出一起送姐弟俩，潘小枣没有阻止，在她心里，总觉得鲁家兄弟要能成为她的女婿就再好不过了。

    丁守心发话了：“两位哥哥还是别去了，乱累人的。”

    她既不说不让他们去原因也没在话里留有余地，让鲁家大小文觉得很是沮丧。

    “我准备整理行李了。”她甚至变相地下达了“逐客令”。

    潘小枣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拿出给她买的最流行的旅游鞋放在箱子里：“鞋子我给你放在这了。”

    直到东西实在是塞不下了，丁守心无可奈何地说：“妈，别放了。”

    潘小枣比划了半天，确实箱子再腾不出一点地了才罢手：“要是还有什么没带上的，你写信给我，我给你寄过来。拿外套给我，我替你把钱缝里头。”

    丁守心表示抗议：“妈，现在没有人这样放钱。”

    “为什么？这样多安全呐？那小偷就算是个千手观音也偷不走。”

    丁守晴冲着潘小枣笑：“我的妈呀，你就不要这么老土了嘛，这都什么年代了。”

    什么年代？

    潘小枣猛然怔住。从购物必须凭票到商品丰富多彩，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年代，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了。

    宝成林扬装上了电话，大部分人家买了电视机，年轻人结婚从老三件套到新三件 套，变化真的很大。在这二十年里，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都是推动改变的大功臣。

    她顺手把线穿进针里：“不管什么年代，咱们都得好好努力，好好奋斗。这叫我们奋斗的年代。”

    “哟呵，妈，你还会说这么有哲理的话呀？”

    “不要小看你妈，要不是我生的年代太穷，我也能考上大学。”潘小枣还是把钱缝到了丁守心的外套里，“要去上学了，去和你爸爸说会话吧。”

    潘小枣起身一个踉跄，丁守心连忙扶住她：“妈，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坐得太久了，脚都僵了。”潘小枣不愿在孩子面前承认，她又想丁立了。

    她走到灶边的壁柜旁，从里面拿出还剩下半瓶的二锅头：“你们都去陪爸爸喝一杯。”

    这两年一家五口的“聚会”明显少了。不是老大没回来，就是老二、老三没回来，总归是难凑得齐，今天倒是齐全了。潘小枣如此想着，慢慢地满上五杯酒，让从没沾过酒的孩子们一人拿上一小杯。

    她举起杯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丁老师，我说过会把我们的孩子拉扯大。你看，他们长得多好呀。你也看到了吧？孩子们的成绩都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