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幼时的自己正襟危坐，手不释卷。

    她看见父亲怜爱地点着她的眉心，自豪地称赞她聪慧灵秀。

    她看见长辈向她展示符氏一族作为玉阙仙舟观星士世家的荣耀历史。

    她看见卜者们运筹如仪，为她占得辉煌的未来——她将登上「太卜」的宝座。

    “这就是我的未来？”年幼的符玄曾这样问自己的父亲。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就是你的宿命。卜测结果已上呈太卜竟天大人，他答应亲自为你督教课业。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父亲这样回答符玄。

    所有过去交叠在概率的烟雾中，似梦似真，在意识的边缘变化来去，延伸成数不尽的未来。她尽力分辨，在浩瀚的瞬间里寻找着记忆深处的回忆。

    关于宿命与自由意志，关于阵法演算与人择权衡…在一切与卜筮之道相关的问题上，符玄记得自己与师傅总是争辩不休。

    这并非唇枪舌剑的相争，而是亦师亦友的较劲。

    尽管在大部分的问题上，少女与师傅最终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但两人却有一处无论如何绕不开去的死结——卜者是否应该完全相信卜算的结果。

    玉阙因阵法闻名，卜算一事更是仙舟联盟之首，几乎所有的玉阙卜者都以此为傲。

    但符玄从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当人们相信阵法所呈现的一定会发生的那一刻起，卜者就成了阵法的囚徒，命运的奴隶。

    “难不成阵法告诉我明日死期将至，我就得自行了断不成？如此一来，卜与不卜，到底有什么分别？”

    这一次，少女的情绪明显有些不正常的波动，兴许与她刚刚没有买到自己爱喝的仙人快乐水有关？

    “分别在于，我们知道自己行走在昭昭天命之上。这便是开启太卜司制度的玄曜祖师所追求的至上道路。”

    老者品了品香茗接着道：“在阵法协助下，卜者们只需要虔信相信，顺应启示，做出一个又一个抉择——即便它们匪夷所思、无比艰难。这一切终将让仙舟抵达它孜孜以求的伟业——铲除寿瘟祸祖，令世间无复寿瘟之苦。”

    老者的神色如同蒙受开示的觉悟者，坦然平静。他看向符玄：“就像我在得知你的命数后，将你收为弟子。”

    什……什么？仅仅是为了命数？不是为了我的天资，不是因为我的能力，甚至……甚至都不是为了家族的人脉，就为了实现阵法的某个预言，这太荒谬了！少女一时间讷讷无言。

    恼怒，失望，怀疑，这一刻，不知多少种情绪涌上了少女的心头，她甚至有种感觉——她只不过是个工具，阵法需要一个名为符玄的工具，所以她才来到了这里！

    老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少女的异样继续道：“你知道吗，在问卜『十方光映法界』，解读卦象后，我确信我的命运将断绝在你的手中。但我依然将你收为弟子，等候你取代我，成为仙舟的太卜。因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他的命运，将会断绝在我手里？

    少女被气笑了：“在您眼中，或者说在那个所谓的该死的预言中，我就像是在三劫时期那样为了登上太卜位置不择手段弑师的逆徒吗？”

    “师傅，你，你就是个混蛋！你这样和命运的奴隶有什么区别？！而我……我绝不会让它成真！”

    符玄早已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出的太卜司，只记得自那一天起她不顾家族的劝阻，不顾一切阻挠，以近乎自我放逐的方式逃离了玉阙仙舟，来到了如今的罗浮仙舟。

    符玄尊敬师傅身为卜者的一切：心智、技艺乃至为人。唯独无法接受他身为窥探命运的卜者，却自甘堕入宿命论的渊薮，并将此视为理所当然。

    少女独自走上星槎的背影成为这个忆泡的结尾。

    符玄感慨万分，自打来到罗浮后，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卜算事业，一晃百年自指尖流转而逝，自己确实在不久前登上了罗浮太卜的位置，却与师傅也百年未再联系。兴许是太忙，又或者是赌气？

    符玄自第二个忆泡中被吐出，看到远处成群结队的忆泡不禁有些头疼，还有这么多忆泡，自己总不能全部看完吧。这鬼地方到底该怎么出去。

    “遗忘历史改变祂记忆如此不应该看下去失败祂记忆此地所有看完改变阻止……”

    寒气浮上了符玄的脊背，朦胧的水雾笼罩着她的眼睛。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符玄面前，祂通体由镜子的碎片构成五官被反复折射成谜团，无数的记忆浮现在符玄的眼前，那人影头戴一顶珠帘垂落的冠冕，好似启航时期前母星的帝王。

    符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符玄作为仙舟太卜，自然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

    仙舟自启航以来已逾八千载，这一路上他们知晓或观测过不少［星神］。

    对人类友善的星神被仙舟人民尊称为司命，有两位，分别是本土正神的【巡猎】与在宇宙中广泛铸造高墙以保护众生的【存护】。

    对人类不关心或保持绝对中立的星神被称为天君。

    而在宇宙中造成祸乱的星神，则被称为祸祖。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执掌【丰饶】的寿瘟祸祖。

    仙舟人民所熟知的星神有九位，作为太卜的符玄接触过更多隐秘的过往，了解过宇宙中的其他星神，眼下这位，恐怕就是那位执掌着【记忆】的星神——流光天君，浮黎。

    只是祂的这段语序混乱的话是什么意思？面对星神，符玄不敢轻举妄动。

    “唉唉唉，浮黎，你看你把人都吓傻了，也不知道把你那中央空调收着点～”

    如果俞乐也在这里，他指不定就会骂娘，一个顶着和俞乐一模一样的脸的家伙站在浮黎身旁，不是阿哈又能是谁呢？

    自己上司天天顶着自己的脸出门，指不定有多少大锅需要自己背呢。

    “我给你翻译翻译这个大号中央空调说的话，我怕你听不懂。”

    “咳咳，简单一点就是——你们滴仙舟，要！完！蛋！咯～”

    ψ(｀?′)ψ

    符玄还是没有说话，废话！当然说不出来，被两个星神盯着，谁敢说话呀？

    这么算下来，她还是自仙舟联盟成立以来第一个与星神直接对话的人。

    哪怕是历代的帝弓七天将也从未与帝弓大人亲自交流过。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你们仙舟人给阿哈起了个新名字，阿哈很喜欢哦，好像叫——常乐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