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杯骨碟被广袖一扫悉数落地怦然炸开一地碎片，惊起了屋外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阵阵翅膀扑棱的声音被男人的暴喝声掩盖：“陌清离，你耍小脾气也要有个分寸！”

    夜已深，丞相府中却灯火通明，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远远地望着大堂里，已经被陌知德砸了一地狼藉。

    “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都不知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你就不怕触怒了皇上，给我们陌家降罪！”陌知德怒不可遏，脸色通红，“你知不知道，那可是在陛下面前，你就那般胡言乱语！”

    “我说错什么了？”相比于陌知德的失控，陌清离优哉游哉地斜倚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全屋唯一幸存下来的茶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啧，真苦。“我哪一句话扯谎了？父亲这般激动做什么。新帝不过登基数月有余，岂会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女儿家就迁怒于有开国之功的陌家呢？”

    陌清离抬眸，对陌云开的眼色看也不看，直直望着陌知德的眼睛，毫不畏惧，“父亲这般激动，到底是怕陛下因我降罪，还是我坏了父亲想攀结卓惊风的好打算？以前是把我送给前朝太子，现在是送给大皇子，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啊。女儿对你来说是什么呢？登云梯吗？”

    “放肆！这就是你跟你爹说话的态度吗？！”

    “态度？父亲想要什么态度，从前那般什么都不懂、听话乖巧的陌清离吗？”女子冷眸一扫，句句诛心，“只有忠孝悌信的人才能养出贤良淑德的姑娘，父亲自己就有悖伦常，做了个好的表率，还指望女儿能和从前那般言听计从吗？”

    陌知德被她的话气得说不出话，虽然知道女儿一直恨他背弃穆氏，做了卓氏内应以至于穆氏灭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儿竟倔强至此。自从城破那日她独自冲进皇宫的那一晚过后，就完全变了。

    “清离，少说几句。”陌云开蹙眉低声道，“这口头上的威风，占了又有何用？”

    “理亏才是连口头上的威风都占不到，我一个弱小的姑娘家，胳膊拧不过打大腿的，还有什么能和我们权势滔天的爹还有那些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占威风？”陌清离将手中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丝毫不给陌云开面子，“你别在这里和稀泥，你以为你在我这儿是什么好人呢？”

    “爹是为了整个陌家，你为何就不理解爹爹呢？大皇子深的陛下宠爱，有为父在，他也是断然不敢欺辱你的，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爹爹岂会害你！”陌知德看着一脸冷漠的陌清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离儿，你姑娘家家的不懂这朝政的翻涌……”

    “我当然不懂了，我若是早点懂，也不至于看着你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陌清离冷冷地嗤了一声。

    “离儿！”陌知德抬头看着眼前近乎陌生的女儿，竟险些落下泪来，“我们是父女，不是敌人。在你看来爹爹是做错了事，可爹爹没办法。爹爹自私地选择保全族人，你为何要为了外人，对我这般揪着不放！如若按照你说的，那你、爹爹还有你哥哥，还有数以百计的陌氏族人现在都是亡魂！你明白吗？”

    “真是让人感动。”陌清离起身，缓缓走近陌知德，一双清丽的眸子被哀伤浸染，“父亲你可知道，前朝皇帝至死都念着你这位大学士。他到死，都惦记着让人护送我出宫。你对得起他吗？我见过那夜大火，见过平素笑脸相迎的人是怎么死在我面前的，父亲何必在我面前做出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的罪孽这样深重，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

    陌知德跌坐在地，没了方才的气焰，“既然我做出了选择，我就不怕天下人的谩骂，亦无惧旁人背地里的议论。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最乖巧的女儿成为最痛恨我的人。”

    “只是不知道父亲现下的泪，究竟是为了父女成仇而落，还是为了联姻无望而落。”陌清离冷眼看着陌知德颓废的模样，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看了一眼陌云开，不顾他的欲言又止，拂袖而去。

    陌云开沉默地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直立挺拔，仿佛是天塌下来亦不能让她折腰。是了，这才应该是她啊。

    “父亲，离儿如今性子刚强，还是不要逼她了。”陌云开将陌知德扶起，招呼着丫鬟进屋打扫，又添了一杯新茶，“不然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能做出什么事，不过就是像她自己说的，只能占占嘴上的威风了。”陌知德摇了摇头，拉着陌云开示意他坐下，“云开，陌家虽有从龙之功，但并不光彩，为父明白。如今虽然暂居高位，但并不稳妥。大皇子如今是最为得宠且势力最为强盛的皇子，若能得他助力，便是为陌家添上了一份保障。”

    “陛下刚刚登基不过数月，之前侯府是世袭，侯爷之位必然是卓惊承的，这些皇子本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才不争不抢。日后便不同了，日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父亲还是不要着急站队才好。”陌云开摇了摇头，“以陌家如今的地位，该是那些人拉拢我们才是。皇上现在重用大皇子，父亲真的认为是好事吗？众矢之的，腹背受敌，该是何等的坐立难安啊。”

    陌知德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暂时缓缓也好，这几日，你还是要多劝劝离儿。这丫头啊，是越发不愿意跟我说话了，有时候在家里遇见我了也转身就走。”男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能照顾好她，她娘亲会怪我的吧。”

    “父亲莫要多想了。”陌云开拱手行了一礼，“我这便去看看离儿，免得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去吧，去吧……”陌知德摆了摆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待陌云开离开，陌知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向屋外漆黑如同深渊的夜色，目光空洞。

    绮娘，离儿是你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又岂能不珍视呢？这一次，我真的是伤了女儿的心了，你在天有灵，便入梦帮我劝劝，以前的时光，真是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