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的话语非常的严厉,至少在我的记忆之中,他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
六爷是个媒人。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双腿被打断的老人。
也许是因为他自身悲惨的遭遇,所以他禁止我进入这个行业,因为媒人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从事的职业。
很多时候这是一个招人怨的职业。
媒人不是好人,也没有好下扬。
我的大师兄,出门三年就转行,二师兄被人拔掉了舌头,三师兄因为通奸被沉了江。
六爷也因此决了收徒的念头。
而收留我只是个意外。
不过他从来不允许我喊他师傅。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从有记忆的时期起,就是孤身一人。
但是我天生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说话得体、这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
我的幼年时期,大多数时间在万燕楼中度过,8岁那年,我成了开封城中年龄最小的大茶壶。
当然大茶壶只是是行业内的尊称,外界称呼我们为龟公。
说的含蓄一点的就是帮小姐拉皮条的。
相比于捞毛的和龟奴,在万燕楼中我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原本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了,但是这件事情在我12岁的时候发生了转机。
这一切都要从无梦的遭遇一说起。
无梦是我们这里的花魁,也就是头牌,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和背后的她有关系。
当然无梦是我的称呼,这是仅仅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称呼,大部分的时候大家都会称他为如梦姑娘。
如梦的身世很凄惨,她是官宦之后,因为家道中落而委身于这烟花柳巷之中。
后来她听人说朝廷大开方便之门,官妓可以赎身,她积攒了些银两,希望脱离这片苦海。
但是苦命人永远是苦命人,苦命人只能和别人比命苦。
她被骗了,而且是给她信任的男子骗了她。这些都不算什么,更过分的是她被?了猪笼。
理由很简单,不守妇道。
这天下最可笑的事情就是让一个妓女去守妇道,但是这样的事情竟然真正的发生在我的身边。
我亲眼目睹她的尸体从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下打捞上来。
皮肤白而松弛,原本温婉的面容已变得扭曲。
身体也因为长期泡水的原因肿胀而变形。
口中、鼻腔以及其他孔窍中,也流出了腐败的液体,手腕和脚踝处都有肉眼可见的绳索勒出的痕迹。
她的衣物也破损不堪,露出些许发黑的肉体。
一些猪笼的碎片和编织物的残留物嵌入她的皮肤或缠绕在她的身体上。
所谓的红粉骷髅大概不外乎如此吧。
如梦的离开代表我不幸的开始,被排挤,被毒打,这已经是家常便饭。
在遇到六爷之前。
我被老鸨骂3600句小杂种,被龟奴挂在房梁上抽了三天180鞭,被捞毛的偷光了所有的财物,并且栽赃陷害。
我恨他们,我恨这世界上的一切所有。
我清楚地记得他们加剧在我这身体上的每一处苦难。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最主要的重点是我已经把如梦看作自己的女人。
我甚至幻想着为他赎身的那一天,但这一切都结束了。
她被骗,被陷害,被杀害,尸体在湖中被发现,而这一切我都无能为力。
我意识到,如果继续留在万燕楼,我的结局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去。
于是,我决定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碰到了六爷,是六爷收留了我,也是他拯救了我。
六爷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媒人。
无论是相识之初的尴尬和矛盾,又或是缘分的微妙变化,在他口中总能变成动人的故事,让人心生向往。
他把他所有关于牵线搭桥的技巧,全部传授给我。
而我也跟随他走遍了全国。
六爷的生活很乱,他打破了我对于媒人的认识,偷香窃玉更是他的拿手本事。
我亲眼目睹那些即将出阁的女子,因为他的出现而声名败裂。
也目睹那些久居深宅的有夫之妇因为他的出现,而夫妻反目为仇。
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怨恨过他。
六爷也给我找过女人,但是我的脑海中只有如梦。
即便是她们玉体横陈在我面前,我都无动于衷。
我的女人只能产生在那些豪门世家之中,她不能对所有的男人都搔首弄姿。
如果如梦的眼中只有我,那么她就不会被骗。
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但是今天很明显,我们之间有了分歧。
“我教你的是什么?”
“媒人之术!”
“什么是媒人之术?”
“以巧妙之言语,达缔结之目的!
六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口,他的眼神很复杂,显然对于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当然这一切我都明了,因为六爷教给我的媒人之术并不是这样的。
而是,以巧妙之言语,达良缘缔结之目的。
既然没有了良缘,剩下的只有恶缘了。
我对这个江湖充满了恶意,这点六爷是知道的。
所以他一直不允许我打听江湖上的事情。
但是今天他明白,已经无法阻止我了。
“喝完了这杯酒你就下山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予你了。”
上好的女儿红,这原本是为出嫁的女儿而准备的,六爷没有女儿,所以现在轮到了我。
酒的味道是涩的,而且非常的涩。
我只是一杯一杯的灌下喉咙。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六爷的身影。
小屋的布局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显得空荡荡的。
桌子上只有两个酒杯和一个空酒的坛子。
坛子下面压着一封信。
我拆开了信封,上面只有一行字。
“想要银子吗?想要的话就去取,在江湖上去取!”
六爷曾经告诉我,下山就是江湖,而江湖并不仅仅是打打杀杀。
而媒人的江湖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或许会成为大师兄,也或许成为二师兄,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