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师,这些年来托您的福,过上了舒服日子,认识不少达官贵人,是我何如实半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儿。
平日里称呼您‘老苗’,是我僭越了。
我一直想要报答您,可又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
直到罗庆荡登门求助,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
我也知道,一旦选择帮助罗庆荡,我肯定难逃一死。
不过能为你们而死,我何如实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何如实已经走到归无忧面前,憨厚老实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并无临死前的畏惧与害怕,十分从容的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慢慢揭开纸。
“我贱命一条,就不劳归大人动手,传到江湖人耳中,也不好听。”
说完,何如实张嘴服下毒药。
不消一会儿,身体便向后倒下,重重的砸在地上,没了气息。
归无忧斜睨了一眼,蹲在何如实尸体边上,伸手扼住渐渐僵硬的脖子,用力一扭,折断脖骨后才起身说道。
“如果你想报仇,可以来销衙司找我。如果你想喝酒,派人去回字胡同。”
“咳咳”
苗成卜猛地咳出两口鲜血,气若游丝的说道。
“归无忧,将来你知道罗庆荡在做什么,何如实又是为何而死,你一定会后悔的。”
归无忧冷漠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苗成卜道:“不,你一定会后悔。”
“理由。”
“因为你还想和我喝酒。”
归无忧突然间沉默了,沉默半晌,才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看来,我要尽快找到罗庆荡,查清他离开京城的真正目的。如果只是为了逃命,也不至于让‘黑鹰’薛飞,和你‘招魂铃’苗成卜都舍命相助。”
“咳咳”
苗成卜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孱弱的气息渐渐恢复,变得粗重。
“他此刻,已经离开京城。天下之大,你绝想不到他会去往哪里。”
归无忧点了点头。
“是的,我只能想到,他绝不会回凤州罗家。”
“所以,放弃吧。”
“何如实不怕死,你也不怕。”
“是的。”
“如果我逼问你,你会死。”
“没错。”
“你不说,薛飞会说。”
“他不知道实情,他只是在还人情。”
“谁的人情?”
“罗庆荡的人情。”
“小华山?”
“是的。”
归无忧轻哼一声,道。
“当年薛飞为报灭门血仇,一夜之间屠尽小华山六十八口。以他的武功,最多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可是,他活了。我本该想到,薛飞这样的人,又怎会轻易卖命给他人。除非他这条命,本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苗成卜道:“薛飞的事情,我不了解。不过此时,他应该死了,死在赵振侠手上。”
归无忧胸中骤然升起一股怒火:赵振侠那个蠢货,薛飞一死,便彻底断绝追查罗庆荡的线索。
“薛飞死了,我会亲手宰了赵振侠。”
苗成卜目光流转,望着归无忧匆匆离开的背影,默默叹息了一声。
“道之所至,太上忘情。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既然无法遗世而独立,何不入世以寻道。”
待内息顺畅、体力恢复了些,苗成卜起身将何如实的尸体掩埋在院子里,脱下披风认真叠好放在墓前,朝着孤冢深深鞠了一躬。
自此,京城中少了一座傩乩堂,少了一位大傩师。
而江湖中,则多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招魂使”。
话分两头。
归无忧匆匆赶到京亭官道时,此处已然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二十多名司捕死伤大半,存活的仅有三四人,围在赵振侠身边。
赵振侠左手握着铁笔,右手握着细长匕首,斜躺在椅子上,却也是遍体鳞伤,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周身,险些令他丧命的是胸口那一道。
“黑鹰”薛飞自小华山一战后,闻名江湖,迈入江湖顶尖高手行列。
赵振侠自忖以他的武功,放眼销衙司,也仅次于“神魔鬼妖”和罗庆荡。
寻常高手,绝非他手中判官笔和夺命刃的对手,料理“黑鹰”薛飞亦非难事。
可两人甫一交手,赵振侠就立即明白碰上硬茬子了。
他素来自豪的判官笔与夺命刃两件兵刃,一明一暗、一实一虚,往往能出其不意致人于死地。
但在对战薛飞之时,连续急攻了二十多招,每一招都眼看着要刺中对方,可武器总是莫名其妙的偏离出去,失了准头。
当他防守薛飞的进攻时,判官笔和夺命刃似是被那柄黑刀牢牢吸引住。
稍一卸力,手中武器便贴在黑刀之上,令他防不胜防。
若非手下人拼死营救,只怕今日要丧命于此。
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回想着方才险死还生的那一战。
直到,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归无忧一把揪住赵振侠的衣襟,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厉声质问。
“薛飞死了吗?”
赵振侠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句却是。
“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
“我问你,薛飞死了吗?”
赵振侠敢怒不敢言,几乎咆哮着吼道。
“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已在后悔了,因为他已听见归无忧手中长剑饮血的嘶鸣声。
可他不愿服软,梗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归无忧的眼睛。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找回刚才在薛飞手上失去的尊严。
他料定:归无忧绝不敢杀自己。
“很好,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归无忧握剑的左手一紧,长剑倏然出鞘飞至空中。
这一时,赵振侠终于慌了,他能感受到心脏都要跳出身体,双腿已经在不安的颤栗着,但他依旧咬紧牙关不愿松口,不肯说出一句求饶的话,哪怕是一句真话。
眼看这边剑拔弩张,赵振侠的手下顾不得他为何要向归无忧撒谎寻死,连滚带爬的冲过来喊道。
“归大人,薛飞没有死,他逃走了。赵大人试图逼问出罗庆荡的下落,薛飞不愿意说,我们这才动手杀了飞鹰堂所有人,但是让薛飞逃走了。还请归大人手下留情。”
方才,赵振侠面对死亡都没有任何动作。
但这一刻,他动了。
抬起手臂,一巴掌扇在为他求情的司捕脸上,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说薛飞死了,他就是死了。”
归无忧松开手,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后将目光挪开,冷笑道。
“废物,区区一座飞鹰堂,竟然损失二十多名好手,还险些坏了我大事。带着你们上司回销衙司,向司徒大人请罪吧。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插手罗庆荡一案。”
赵振侠瘫倒在椅子上,笃定的说道。
“我会亲手杀了罗庆荡,一定会。”
“哼,你大可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