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庆荡为摆脱追捕，用四条性命来拖住他。

    苗成卜和何如实的命，是为他离开京城争取时间。

    或言之，当归无忧去傩乩堂杀何如实时，罗庆荡还在京城之中，至少没有出城。

    甚至，就在傩乩堂附近。

    薛飞和李臣的命，是为他不着痕迹、离开藏身的队伍争取时间。

    如果单人离开京城，则更加显眼、更容易被京郊附近逡巡的城防司司守和销衙司司捕看见，也没必要让薛飞和李臣送死。

    那他必然是藏身在某支队伍中。

    长途跋涉的商队人员固定，彼此十分熟悉。

    多一人少一人，在沿途盘查时总能盘问出来，这是销衙司司捕的本事。

    想要不声不响的混进一支商队，还能够规避盘查。

    这支商队的人数必不能少，人员必须复杂，足够多生面孔，最好彼此都不熟悉。

    如果能有特殊身份作为掩护，令销衙司的司捕都不敢随意盘问，就更容易躲过层层盘剥般的问询。

    罗庆荡也肯定不会认为，归无忧会比赵振侠还蠢，所以这些时间对他来说十分宝贵。

    薛飞和李臣的命，换来的，就是这无比珍贵的时间。

    罗庆荡了解销衙司，也了解归无忧，比任何人都清楚销衙司的追缉手段。

    这其中两环，但凡少了任何一环，他都不能离开京城、无法走出京郊。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有两点：他是如何离开傩乩堂的，又是混进了哪支离京队伍。

    归无忧没有召集手下，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风驰电掣的赶往傩乩堂。

    他渐开始自责，甩动的马鞭已灌入真力。

    马屁股顿时皮开肉绽，发疯似的在清晨空旷的京城街道上扬尘狂奔。

    城外搜捕的司捕会分布在哪些路口，巡视路线是如何规划？

    归无忧都太清楚，罗庆荡也清楚。

    因为这本就是罗庆荡与他一起研究出来，如何更快、更有效率抓住离京通缉犯的部署。

    他不该比赵振侠还蠢，他应该更认真、更仔细一点。

    那他一定能想到：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怎么会背着长两丈、宽半丈的厚重画卷长途奔波呢？

    因为见过太多反常的事情，很轻易将反常当成了常态。

    这本是个愚蠢的心理，可偏偏归无忧就愚蠢了一次。

    他告诉自己：在接下来追捕罗庆荡的路上，决不允许再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归无忧来到傩乩堂，立即召唤监视此处的销衙司密探。

    他庆幸没有早早撤去此处监视，否则又要浪费不少时间找人。

    “将昨日酉时傩乩堂附近，你所见到的所有人员动向，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密探问道：“敢问大人，是从您与赵大人离开之后吗？”

    归无忧道：“是。”

    密探回道：“您离开之后，何如实便回了傩乩堂。稍后不久，他从院子里出来，进了迎春客栈。在客栈中待了好一阵子，然后嘛....”

    归无忧道：“然后怎么了？”

    密探道：“然后他又进去了。”

    归无忧道：“又进去了？”

    密探道：“是的。属下等人一直盯着迎春客栈不敢眨眼，可他是如何出来的，属下却没有看见，只是见着他两次进入迎春客栈。属下失职，请大人治罪。”

    归无忧冷冷道：“无妨。被罗庆荡骗了，算不得失职。”

    密探惊讶道：“那是罗大人？”

    归无忧眼睛一瞪：“嗯？”

    密探慌张道：“是通缉犯罗庆荡。”

    归无忧道：“继续说。何如实第二次进去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来？”

    密探回忆道：“特别的人？客栈里南来北往、奇人异士不少，属下印象最深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归无忧道：“什么样的男人？”

    密探道：“一个病书生，背篼里有一卷很长的卷轴。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路走一路咳嗽，不像个练家子。何如实第二次进客栈时，他正好出来。”

    归无忧笃定道：“他就是罗庆荡。”

    密探一惊：“属下——”

    归无忧抬手阻止他下跪请罪的动作：“不必。什么样的女人？”

    密探起身道：“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纤长轻柔，黑发如瀑垂至肩后，一袭白衣白裙，脸上戴着白色面纱。”

    归无忧道：“看不清相貌，如何知道漂亮？”

    密探道：“眼睛。她那双眼睛有种奇特的魔力，似能勾魂摄魄，被她瞧一眼，魂儿都要被勾走。眼睛如此柔媚的女人，容貌定然不会差了。”

    归无忧道：“只是漂亮？”

    密探道：“还有时机，她进去迎春客栈的时机。她是在何如实第一次进去迎春客栈后，才进去的。却在何如实第二次进入迎春客栈前——也就是罗大....罗庆荡离开迎春客栈前离开的。这个时机十分微妙，她既未投店，也未饮食，应该和罗庆荡的逃走有关。”

    归无忧耳廓微动，已听见迎春客栈开门的声音。

    又见夜香工将粪车停在客栈门前，戴上手套，跟着出来支应的店小二进去收拾秋泄。

    归无忧道：“有没有关系，进去一探便知。”

    两人快步走进客栈。

    店小二正在协助夜香工搬运马桶，见有客人投店，脸上堆笑的招呼着。

    “两位客官稍等，小店还没开张，不急的话，还请坐一会儿。”

    不消归无忧开口，密探拿出销衙司的令牌。

    “销衙司办案，昨天何如实来店里，要了厢房吗？”

    小二怔然若惊，忙不迭的点头。

    “要了要了，是玄字三号房，我带两位大人过去瞧瞧。”

    归无忧一边跟着走，一边问道。

    “他进来后，有人和他接触过吗？”

    店小二回忆道：“好像没有。不过他进来时身体很僵硬，身上就像是插了根棍子，我也不敢多问。傩乩堂阴邪的很，我估计他是撞邪了。”

    归无忧道：“还有其他的吗？”

    店小二道：“其他的嘛...哦，他门前突然多了个竹背篼，里面还有一卷画，不知道是谁放那儿的。当时我忙着送茶水，也没细看。两位大人，这就是玄字三号房了，里面请。”

    将房门推开，小二余光扫了眼候在客房门前的夜香工，堆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小的就去忙了。有事儿您招呼，随叫随到。”

    密探摆手道：“去吧。”

    归无忧走进屋，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涌入鼻中。

    “飘香阁的胭脂、彩凤楼的黛粉、女人香的额黄，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