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心脏突然发出一声沉重的鼓动，高恒泉猛地睁开眼睛，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滑下。
天是血红色的，月球威压着大地上的一切，如此巨大，像是要坠毁在地面上。
有风，带着烧焦的气味。黑色的森林望风倒伏，远处熊熊燃烧着的是巨大的城池。
盛大野蛮的入城仪式夹杂着号哭和惨叫，获胜者即将开始鬼哭无明的屠城。
高恒泉感觉一生的汗都流完了，他就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羊羔，睁眼看见了屠夫的刀。
他牙齿打颤，浑身僵硬，喉咙发出咕咕声。
那边的屠杀正在收割生命，但似乎所有的绝望都汇入了他的眼里。
他瞳孔颤抖，惊恐万状。
“哥哥。”
高恒泉艰难转身，发现原来是一个盛装古雅少女在叫他。
少女的小脸被天光染红，神色萧索。
她的容貌，令她在这末世的天空下显得格格不入。
只有把她放在珠光璀璨的宫殿，或者芳香沁鼻的芝兰之室中，才稍显不违和。
而那座堂皇的宫殿，正在远处的烈焰中燃烧，即将化为白地。
高恒泉想问自己在哪里，可刚开口，他便感觉有人上了他的身，口舌被占领。
他说出了不由己的话，声色也变得雄浑，但却陌生。
“妹妹，不要害怕，城破了不要紧，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少女缓缓走到高恒泉的面前，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她给高恒泉擦汗，眼睛里满是恐惧。
“哥哥，可是一切都完了，城破了，会有兵来杀我们的。”
少女的言语令控制高恒泉的力量更加强大，令高恒泉不再发抖，直起了背。
高恒泉说：“不用害怕，妹妹，我回来，就是为了看到须臾城的最后一幕壮景。
“我要把这把火刻进我的脑里，他日，这扬漂亮的大火，也要烧在仇由的王都上。”
高恒泉一挥手，示意少女坐到他的身边。
“妹妹，饮茶，”说罢，他真的坐在了凭空出现的石凳上，又从石桌取来一个茶杯，一饮而尽。
少女将娇弱的身子伏在高恒泉身边，她将她的头靠在高恒泉膝盖上，轻声道：“哥哥，会有兵来杀我们的，我害怕。”
高恒泉坚定地说道：“不怕，妹妹，你是檀国的公主，更是我檀王的妹妹，我在，那些兵不会把刀剑指向你，而是指向檀国所有的敌人。”
少女仰视高恒泉的脸，他的意气风发好像不仅能降服来犯之敌，更能感化少女的琉璃之心。
少女的桃花眼上泛起朦胧的雾，风吹动的发丝撩拨着这双眼睛，红色的天光映在她的眼里，嫣然欲语。
“我相信你，哥哥，你就是天神转世，天底下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妹妹一直，一直都这么认为。”
说罢，宽大盛装包裹的娇小身子，又往高恒泉身上靠了靠。
高恒泉无限深情地回望少女的脸，他伸手抚摸少女的秀美额头。
“无需怀疑你的哥哥，一分一毫也不要。
“因为我需要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家，消灭檀国的敌人需要时间，而我总要回家看看。
“你就是家的全部，明白吗。”
当高恒泉的大手触到少女额头的时候，她感到一丝触电的感觉。
那种感觉潜藏在她血液里很久了，现在便如同蝎子蛰了她。
天光掩盖住了爬上她俏脸的嫣红，蝎子的毒开始扩散了。
少女道：“妹妹惶恐，妹妹不敢对哥哥有丝毫怀疑。”
高恒泉凝视着远处滔天的火光与浓烟，轻声道：“哥哥深信不疑。”
起初细不可闻的滴答声由几点扩大成片，无云的天空落起了细雨。
二人不自觉地仰头望天，这扬雨就好像从天心一点往外扩散，最后又在他们眼里合为一点。
红色天空下，雨线也是红色的。
如同被杀者的血。
高恒泉望向远处的眼里闪过了许多，有忧虑，有激愤，有失落，也有不解。
仿佛他就此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独自笼罩在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中。
但在少女看来，她的兄长是在一瞬间杀死了旧日的稚嫩，有了父亲的那种孤君气概。
那种面对大厦将倾而万事皆休的，孤君气概。
高恒泉的情绪，少女全感受到了，那么明白，那么清楚。
她也在悄然生长，她看到了隔着她和兄长的那层障子。
冰凉的雨无法浇息燃烧的热情，少女决心撕开障子的心，无法抑制。
少女突然起身紧紧抱住高恒泉，就像蝴蝶冲进了蛛网。
感受到高恒泉臂弯的回抱后，少女才呢喃道：“妹妹有话，一直不敢说。”
高恒泉的声音温柔似水，他道：“但说无妨。”
少女道：“我...我想要和哥哥永远不分开！”
高恒泉凝视着少女的眼睛，良久说道：“光复王都后，哥哥会为你抢来最好最俊最痴情的男儿，准备全天下人都羡慕的成山成海的嫁妆，举办最盛大最阔气的婚礼。
“从那以后你会成为天下流传的传说，哥哥会让你成为女子中最嫉恨、但听到你的名字时却又自惭形秽的女子，你说，好不好。”
高恒泉心疼地看着怀中少女默默流泪。
她抽泣，梨花带雨，拿着袖子擦眼泪，直到她渐渐意识到她正坐在高恒泉的膝盖上，仍在高恒泉的怀中。
高恒泉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好吗。”
说罢，他想起了燃烧的城池，他想再看过去。
家国破灭的愤懑，臣民被屠戮的奇耻大辱，忽然化作一顶警世大钟，忽然在他脑中炸响。
那一瞬间高恒泉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正是那响亮的钟声震醒了沉溺的幻觉。
高恒泉怪叫着一把推开少女，少女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她疑惑地看着高恒泉，带着幽怨。
高恒泉摇摇晃晃站起身，摸了一把嘴唇，颤声说道：“你到底是谁，你...你是人是鬼。”
少女呆呆地凝视高恒泉许久，仿佛要把高恒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清楚。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垂下了头，额前的散乱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
高恒泉环顾四周，凄风冷雨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地说道：“这是哪里，你告诉我啊，你说话啊，这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梦，你说啊！”
少女低头沉默不语，良久，她发出一丝细不可闻的蔑笑，紧接着，笑声逐渐失控，她如同一个疯子般狂笑起来。
那笑声带着癫狂，掺杂着委屈与心痛。
高恒泉大惊：“你...你...”
“哥哥，”少女的声音陡变，变得如同沧桑嘶哑的巫婆，如同电子合成的那般。
“哥哥，你瞧，城破了。”
“你你你你你你！”
“哥哥，”少女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半哭半笑的神情令人不安，“城破了，他们会来杀我们的，对吗，我...我害怕。”
高恒泉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说道：“什么城，什么要来杀我们，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过来！”
少女蔑笑道：“不愿保护妹妹了吗，还是说，哥哥把一切都忘了，想不起来妹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