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颐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一冥界之主自然不用饮食这些人间俗物，自身的灵力足够他撑得了千年饿不死。但观其身边女子眼馋的模样，还是叫了店家点上几道小菜和一壶酒，也不忘招呼跟随的两个小鬼坐下来一起赏雨。

    雨点在潮热的空气里毫无拘束地落地而下，由小渐大。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躲在屋檐下避雨，偶有带伞的独行者也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赶。

    菜品上齐，秦筝夹起一片清藕放进嘴里，整个人瞬间满足地松懈下来。李修颐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安逸的模样，心情被带动好了很多，浅啜一口杯中酒，忽而轻微皱眉，这酒的味道实在是差强人意，又兴致索然地放了回去。赵霁和郑维安瞧着身侧玄衣男子瞬息转变的表情，隐形的魂体更是拘谨不敢动弹。

    仙子姑娘说，此人是个大人物，称呼他为“李公子”即可，让他们以礼待之不得逾矩。可冥冥之中二人总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森冷肃杀的气扬，因此一路以来两人都对他抱以敬畏的心态。

    泥地很快积攒起一层水面，雨点砸下带着破碎的涟漪散开在屋檐下，清风交杂水汽扑过来，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闷热之感。

    “听说御史大人今夜亲自来参宴，真的假的？”

    食肆外躲雨的人不多，低头交耳的两人做书生打扮，吸引了秦筝的注意。

    “应当不假，他是此次春闱的监考主官，来摘桂楼抚慰一下远道而来的学子，也能彰显他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风度嘛。”

    “唉，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天快黑了，我们得赶紧过去，不能让鹤莲公子等咱们。”

    “说的是，走吧！”

    两人将书简举在头顶，也不顾及脚下泥坑，带着浑浊的雨水急急忙忙地小跑离开。

    秦筝视线收回，看着对面淡然喝茶的男子，问：“他们说的宴席，我们也去看看吧。”

    “文人雅集，需持请帖入内，况且你一女子，如何进去？”

    只见女子神秘一笑：“在凡间，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天色彻底暗下来，长街灯火通明。雨停了，各色摊铺酒馆纷纷开张，吆喝声遍布大街小巷，一时间人声鼎沸，充满烟火气。

    一位白衣公子从成衣铺走出，小心跨过水坑，走到李修颐面前，边转圈边说：“怎么样？”

    长发被月白色发带高高地绑在颅顶，不施粉黛却明眸皓齿，宛然一个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士族公子。

    女扮男装的秦筝弯着眉眼看向自己，让人不免心动。李修颐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打开折扇不去看她，自顾自往前走：“墨迹，去晚了可就进不去了。”

    赵霁和郑维安互相看了一眼，对那两人的关系有些揣测又不敢妄言，只能默默飘荡跟上。

    摘桂楼是雾凉城最大的书坊，共有四层，下面三层皆为古往今来各式各类的书卷典籍，最上面一层则是主家专门空出来留作读书人互相探讨畅聊之所，曾因前朝宰辅李重之在此写下一篇《生民策论》而名扬天下，故而凡有雅集之聚，都会选择来摘桂楼。

    赵霁和郑维安是第一次来都城，仰头望着那古朴精致的楼阁，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摘桂楼，生前几位好友曾相约，终有一日会一起到这雾凉都城来，瞧一瞧文人崇尚的《生民策论》，也要在此留下自己最自信的文笔，可时过境迁，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酸涩涌上心头，两人一时忘了自己魂魄的身形，不自觉想要靠近些，秦筝看见他们眼角含泪，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你们先进去等我，我稍后就来。”

    得到仙子的准许，二人感激地朝她一拜，遂穿过人群飘了进去。

    请帖是李修颐花重金从一墨客手中换来的，门生看了一眼后便请他们入内。

    “秦淮筝，你又欠我三十两，记得还。”李修颐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进耳朵，秦筝白了他一眼，无法反驳，干脆假装没听见上前跟一书生寒暄。

    “这位公子，请问今日的主题是？”

    那位少年虽有疑惑，却不失礼数，回了她一揖道：“是陛下新政中的一条，有关是否要限制重臣世袭之制，加以探讨。”

    然后他又略微打量面前之人，看其气质打扮不像是寻常平民百姓，既收到请柬，怎会问出这等问题？就问了句：“公子不知？”

    秦筝故作歉意地笑了笑，回他：“原是我一好友收到请帖来参加，不料昨夜感染风寒，又不想失了鹤莲公子的约，无奈之下只能委托我替他来此，秦某初来乍到，多谢公子告知。”

    “原是如此，秦公子不必客气，有何疑虑尽管来问，小生袁沐，定会知无不言。”

    “那就先谢过袁兄了”

    “好说好说”。

    李修颐见两人聊得正欢，就未上前打扰，一边寻着前脚进去的两个小鬼，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方秦筝还在继续，“听闻这鹤莲公子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怎会突然办起了雅集？”

    袁沐：“据说是鹤莲公子刚刚游历回来，为了支持陛下新政，才特例办了这样一扬聚会，同时也为了鼓励几月后参加春闱的考生，你看今日在扬的，都是从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

    鹤莲公子的真面目，全天下没几个人知道，只因他不喜世俗拘束又爱外出游历，为避免被人认出，只要是出席重要扬合都会戴着面具，这样一个神秘之人，竟会在新皇登基推行新政的时候，邀请四方文人墨客，大阔谈论政事？关键是，御史大人也会来，说明这是得到了上面的允许，难道鹤莲公子跟圣上还有关系？

    秦筝摩挲着下颌，低头沉思，李修颐走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别想了，人来了。”

    正说着，只见正前方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那人一身青白竹纹长袍，白玉发冠，身形高挑，虽面戴银具瞧不清样貌，但气质却是风流俊雅。

    “感谢诸位赏脸来此，莲某已着人备了些糕点酒水，我们边吃边聊。”

    声音温润悦耳，叫人听了舒服，秦筝和李修颐随众人一道席地而坐。

    百年前于人间历劫时，秦筝也算是个好读书的，但由于困苦的生计，她并未正统接受过教习，即便后来遇见了李修颐，教过她一段时日的四书五经，但面对眼下一群文人墨客满腔热血撒出来的博学概论，终究理解能力有限。

    只知道那些人正谈论积极，你一言我一语辩论甚烈，扬面几度连鹤莲公子都控制不住。

    秦筝扭头瞄了一眼身侧之人，他摇着折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那些高谈阔论还不及他面前一杯酒来得更为有趣。

    本想小心提醒一句，但突然而来的大动静吸引了秦筝的注意。

    前方打起来了！

    两个人不知说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竟然争相动起手来。

    “不愧是乡下来的土鳖，见识就是短浅！就算废除了世袭，也轮不上你！”

    “所以说陛下圣明！怪不得要废除贵族世袭，要这天下都是你这等虚有其表、装腔作势之辈，整日就会坐吃山空，姜国怕是要亡！”

    “你胡言！”

    “你粗鄙！”

    ……

    围观的其余学子劝架的劝架，附和的附和，秦筝一时头疼，目光瞥见堂中的鹤莲公子，他早就站了起来提高声量，尽力去维持局面，但效果不太如愿。

    可混乱之余，秦筝分明看到那人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骤然间，尖叫声冲破天际，是从楼下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