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所说的,你们,是指?”
秦筝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侧男子,说实话,李修颐此举她也是没想到,铁面无私的地府之主居然也有人情面?
李修颐一本正经回话:“我是青阳山修道者,可通阴阳,届时会做法令你与好友见上一面。”
秦筝:“·······”
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不过封亭岚信了就行,后者笑着弯腰一鞠,恭敬言谢。
约莫十日,姜国皇城下了圣旨,彻查全国各地所有州府县令,而雾凉城中抓捕归案者,大到一部尚书,小到一店之主,少年天子的虎翼军全部出动,那时节的都城人心惶惶,却无一人抱怨。军民一心,事半功倍,短短几日,名单上的所有学子,生者入春闱参考,公平入仕;亡者名留长碑,伫立于皇城前,受百姓祭奠。
那日,天公似也有所感应,下起了淅沥小雨。长街站满白衣学子,无一人撑伞,他们举着书简,上面亲笔的超度经文。
鹤莲公子站在最前方,封亭岚在其左侧。卑上是用金字所刻上百余名的学子姓名,在灰蒙蒙的天际下,恍如化成一个个灵魂与众人相对。
“吾携百姓,以酒为祭,幽冥无界,愿神有灵,予逝者安息!”
一碗碗清酒抛洒满地,一张张冥币腾飞漫天,雨淋湿了衣衫,却不见碑前香烛熄灭,没人知道,那是躲在暗处的神明在为其送行。
当夜,雍王庄园内
李修颐于案台前施法,片刻间几道魂影在黯淡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赵霁,陈相云,陈沅,郑维安四人在结界内和封亭岚终于相见。亡魂身上的水迹已经没了,秦筝特意命埜川给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重新束发,恢复成生前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样貌。
封亭岚穿着学院的院服,立在几人面前泪流不止。
昔日好友再重逢,已是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亭岚,好久不见了。”赵霁作为五人中的大哥,总是承担起最稳重的角色,他知道几人心里都不好受,依旧挂着笑意宽慰大家。
“其实,我们能沉冤得雪,能见着你安然活着,能看见咱们的陛下勤政爱民,我们,真的死而无憾。”他眼含泪水这样说。
陈相云吸了吸鼻尖,将泪水擦掉,温和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是啊,我相信过不了多久,陛下新政推行,天下悻悻学子都能平等的踏入仕途,报效国家,亭岚,你一定要成为那些人之一,替我们好好看一看以后的姜国。”
封亭岚的泪珠止不住地奔涌而出,他紧紧握拳,抿唇看着大家,很多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
郑维安见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我本该最是无辜的,却仍旧淹没在这一趟浑水之中是吗?”他顿了一下,“我父亲,罪孽深重,我无法改变他,也无法祈求你们的原谅,可我郑维安此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们这群兄弟,我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有此结果,心甘情愿。”
封亭岚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当初赵霁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他,背负着所有危险奋力前行,他兜兜转转终是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可是,到底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陈沅的年纪和他接近,许是因为这样,之前他们的关系最是亲近,如今见亭岚清瘦沧桑的面容,不免心间酸涩。
“老五,别难过,好好活着啊,你要加官进爵,要儿孙满堂,要福禄永寿,我们只是先一步投胎,说不定几年后你还能遇见小小的我们呢!”
“阿沅······”
暗蓝色的苍穹之下,乌云散开,露出零碎的繁星,一阵风吹来,带起几人周身浅浅的莹尘,然后在最好的月色下,他们慢慢消失,不留一丝遗憾的,消失在这个寄载期望的人世间。
封亭岚往前奔去,大声呼喊着友人们的名字,直到摔倒在地,衣衫沾满灰尘,什么也没抓住,长久以来的压抑,在这一瞬间彻底溃败,放声痛哭。
李修颐将那些莹光收回掌心,随后拂灭烛火,走到少年跟前。
“封亭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少年失神的双眸忽而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两人的样子,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虞,竹林苑
秦筝瘫坐在摇椅上,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了,不能使用法术的两人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一路从姜国走回来,可把她累的够呛。
李修颐坐在她对面,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大口,“此件事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秦筝拿起那杯倒好的茶水浅啄一口,回道:“放心吧,定会帮你办的妥妥的。”
说完正准备喊手下埜川,收回的亡魂需要过净魂殿,再由阎王带回地府。
却见桃灵走了过来,端着两份煮好的粥,说:“主人你回来了!埜川前几天接见了一位客人,但有些棘手,你又没回来,所以他这些时日出去办事了,你有什么吩咐就交给我吧!”
秦筝:“哦?是什么客人?”
“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埜川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只交待我好好守着院子和喜鹊,别的什么也没说。”
李修颐喝了两口清粥,就放下不再吃了,他拿着绢帕擦了擦嘴,才开口说了句:“先将赵霁他们的事情解决吧,你们竹林苑的机密,我可不好偷听。”
秦筝“嘁”了一声,说:“你知道的还少啊,桃灵,拿镜子来。”
镜面幻化结界,四人灵魂入光圈进净魂殿内,消除生前记忆,净化魂魄怨气,一炷香后,魂归冥界。
待李修颐走后,秦筝这才翻开埜川登记的小册子,上面写道:大虞霄岭桃花村,付央梨,死因,大火。
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桌面,埜川是个有分寸又沉稳的,不可能什么也没说就直接下山了,除非是遇到万不得已的事情,看来这个付央梨的死很有可能藏着巨大的冤情。
冥界
整整在凡间待了好几日,鬼差们眼巴巴瞅着他们的主人回来,终于可以处理公务了,白无常在呈报鬼魂名册时,偶然瞥见高堂之上那人的手腕。
“大人,你受伤了?!”
李修颐浅抬眼皮,“喊什么?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了,赶紧下去!”
白无常体恤自家大人,本想着再多关切几句,但想想也许跟那位白衣姑娘有关,又识趣的闭上嘴,无声退下。
红灯摇曳,殿内空无一人。
李修颐翻开衣袖,那是一道灼伤,摘桂楼大火,他护着秦筝下楼时,一块梁木断裂砸下,他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抵挡开,就那一下,灼热刺痛感至今未消。
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堂堂地狱之主,在位千万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那种凡俗之火伤到,还是为了一个女子。
可那道伤疤就那么赫赫然躺在那里,仿佛要时刻提醒他,他是如何心甘情愿为了心上人化身成凡人,他已动心动情,早在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