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请秦筝的并非墨千尘本人,而是他的一位女属下阿岑。马车走了约半柱香的时辰才停住,秦筝由下人引领着踏进潇湘馆内,琳琅满目的乐器摆在大堂,品类齐全精致,整体呈现古风古色的韵味。
但令人奇怪的是,大门敞开却空无一人。
“敢问姑娘,为何这馆中没有客人?”
阿岑微微侧身答道:“白姑娘遭难,我家主子悲伤过度无心营业,便暂时歇馆,这门也是今日特意为姑娘打开。”
原是这样,这话题可不兴聊,秦筝抱歉一笑,不再多言。很快就到了客堂,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卓绝,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是一张让人看过就无法忘却的面容。
“秦姑娘,贸然相邀还请勿怪。”
“你认得我?”
墨千尘挥手命在扬的婢女退下,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说道:“竹子山,竹林苑,有一主家姓秦,以豢养喜鹊而生,渡亡魂往生,解其惑了其愿。”
秦筝略感诧异,随后淡淡一笑:“怪不得墨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得了这墨氏家主,的确不一般呐~”
墨千尘:“在下没有恶意,请姑娘过来,只是想尽绵薄之力。”
这白家的两个女儿,虽说都跟小侯爷沈泽舟牵绊颇深,但整个故事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人物,便是这妹妹白雪吟的未婚夫了。
秦筝脑海回想方才的故事,如果说这失忆的亡魂是白雪吟,那她又为何会穿着嫁衣呢?而且和小侯爷大婚的时间也对得上,那她到底是谁?疑惑重重,也不好在墨千尘面前施法唤出魂魄,只好先从这少年身上找找线索。
“好,那你就先跟我讲讲,你与白雪吟是怎么认识的?”
许是爱人惨死令他太过伤心,整个人的看上去苍白憔悴,但说起曾经的过往,他眉眼却是柔和万分,想来那时候他该是开心的。
那年杏花微雨,她于众贵女中静坐,一曲《洛神》惊艳四座,那天起,女子抚琴的样子像是在他心里扎了根,慢慢地生长发芽,后来他打听到那女子名叫白雪吟,是太医白致远的幼女。
再后来,他找了时机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青桐古琴送至白府,不料第二日白雪吟亲自捧着那张琴到了潇湘馆,退还于他。
“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与公子并不相识,此等贵重之物,恕我不能接受。”
“这琴放我这里不过是一件摆物,但于姑娘却不同,好琴配懂琴人,姑娘舍得让它终日蒙尘吗?”
白雪吟只犹豫了片刻继而摇头说道:“若公子想以音会友,雪吟自当愿意,但我从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
那时,白雪吟温婉外表下透露出的坚韧不屈,使墨千尘更为动心。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白雪吟都会去潇湘馆和他琴箫和鸣,谈论音律之道。潇湘馆的下人都能看出,自家主子对白姑娘情真意切,两人看上去就是外人说的那般,天作之合。
可只有墨千尘自己知道,白雪吟每次来他这里,都是为了有一片能忘却所有的清净之地,她,并不快乐。
“她的曲子,每一个音律,无不在诉说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我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遭受过什么才会变成那样,每次见她难过的样子我都会比她更难过,可我只能通过手中的萧声去配合她,希望能给她带去一点安慰。”
“时日久了,她心境似乎也慢慢平缓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我是真的为此感到高兴,然后在某一天,我鼓起勇气对她表明心意,她没有回答我一个字,但那根弦在她指尖断了······”
“我本以为她不喜欢我,我做好了接受所有后果的准备,想着就算她拒绝了我,只要不跟我绝交,不要让我见不到她就好,可谁知第二天,她突然跑进潇湘馆,笑着答应了我,说让我三日后去白府提亲,我高兴坏了,一时间犹如做梦一般!”
那日,白府双喜临门,红艳艳的聘礼摆满了府邸后院,有墨千尘的,还有沈泽舟的。
原本以为上天保佑,他能娶得意中人白头到老,却不想突生变故,双生花于郊游归途被山匪劫杀,一行八人只回来一个人。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白府,下马车的那刻腿软到摔倒在地,素日爱洁净的他顾不得身上的灰土,踉跄地走到院中,哀哭声传入耳里,他不敢想那个结果。
女子昏迷不醒,沈泽舟和墨千尘皆站在榻前不肯离去,那张和彼此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活着的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白致远联合三位太医好友医治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女子转醒,她似乎对于面前的景象有些茫然,两个男子都是一脸关心且期盼的盯着她。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有人问女子,女子沉默,目光在墨千尘和沈泽舟脸上一一扫过,直到她说出那句话。
她说:“雪吟呢?她怎么样了?”
沈泽舟神色瞬间松懈,他上前拉住女子的手小心宽慰。而人群之中的墨千尘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终究破灭。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白府大门的,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那一刻,他就像失去了全世界,最后昏倒在马车旁。
“我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终日把自己锁在房内,抱着那张她弹过的古琴,日日夜夜,让思念侵占全身,”墨千尘眼含泪水地说道:“你体会过那种感受吗?失去挚爱,无能为力,却因为自己肩上的责任无法随她而去,只能在暗夜里独自陷入悲痛,眼睁睁看着那道‘伤口’不停地流血,无数次在有她的噩梦中醒来,无数次要面对她从眼前消失的绝望······”
秦筝心口一紧,脑海忽然涌现出李修颐的身影,她没有体会过,可那个人那时候,也是这般吗?爱人万箭穿心葬身火海,身为太子的他肩负为家族洗冤,肃清朝堂,为百姓请命的责任,无法因自己的私情而轻易放下。那他,该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呢?她好像,从未想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我暂时给不了你答案。”
墨千尘不会无故请她来此,定是有所求,而他心中的执念无非有关白雪吟,他想知道,去找秦筝的亡魂,到底是谁。可,现如今的秦筝也尚未查清真相,无法给他答案。
却不料墨千尘只是苦涩一笑,“不,那个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有时候我倒宁愿她死在了那扬浩劫之中。”
他从里间抱出一张琴,交到秦筝手里,说:“这琴,我没送出去,还请姑娘代为转交给她,若她还不肯收下,就请姑娘烧了吧。”
秦筝看着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是个通透的人,不需要旁人说什么。
最后只道句:“保重。”
出了潇湘馆,秦筝于竹林间唤出锁魂囊中的女子,将古琴赠予她,女子似是受到了刺激,惊恐地向后退去。
“不!不是我的!快拿走!”
秦筝眼神微凛,紧紧凝着她,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道:
“你在怕什么?可是做了什么心虚之事,白,雪,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