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我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眼角长出了一道皱纹,细细的,却很明显。我把皱纹往上一扯,皮拉得长长的,皱纹就不见了,可手一松,又弹回来。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年龄——过两月就三十三了!难怪那个小女人要喊我阿婶。
一想到年龄我立即动身去厨房找出个鸡蛋,在灶台上那么一敲,流出粘粘的蛋清来,我把它摸在整张脸上,不一会就有一种紧绷绷的感觉,洗完了一看,也许是心理作用,居然觉得确是细腻了些。
我又开始学化妆了,我买了好来几本《女友》杂志,用适当的方法给脸上涂脂抹粉,小心地用褐色眼线将自己的眼睛加长,使它显得有些妖媚。
镜中的我又神采飞扬起来。
我想,既然化妆有这样的效果,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年轻些快乐点美丽点呢?
从此,除了服装的爱好,我又多了一门功课,那就是化妆。
陈尘这几天特别阴郁,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心里有鬼,估摸这事肯定跟我和罗天宇有关,那个小女人指不定就在小区跟谁宣传去了。
有天晚上,大约十一点了,我已经睡下,陈尘才回来。我听见他悉悉簌簌洗完了往床边走来,便假装睡着了,因为我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晓冬!晓冬!”他叫了我两声。
他几天没理我了,对他突然到来的热情我很诧异,便假装刚醒的样子,拉亮台灯,模糊地说:“你回来了啊!”
他倏地钻进我的被窝,(我们一直不但同床异梦,还同床异“被”。)我侧过身,还是没有说话。
不一会,他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将我贴在他的胸口。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了?我记不得了。
有这样的夫妻吗?我觉得一阵悲哀。
这时候,我仍然没有欲望,但我还是努力放软身子,想要好好配合,以弥补自己对他的愧疚。
我转过身,迎向他,回抱了一下,便抬身要关床头灯。
“别关灯!今天我要好好看看你!人家都羡慕我有个漂亮老婆,今晚我可得好好欣赏欣赏。”
陈尘翻身便趴到我的身体上。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一眼瞥见陈尘肩膀上有一圈淡淡地被咬噬过的瘀痕。这一圈艳冶的瘀痕像魑魅一样对我露齿而笑。我仿佛听见陈尘用不久前跟另一女人的故事在对我炫耀,嘲弄。我拼命闭上眼睛,心里却突然释然:陈尘,我真的什么都不欠你的了!
陈尘似乎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见我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捣鼓了几下,像泄了气的皮球从我身上滚落下来。
我知道他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那个牙痕,也许他在期待我质问他什么,又或者很想跟我吵一架然后狠狠打我几巴掌。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他知道我明明看见了却当作没看见,而且一点吃醋的迹象都没有,这让他觉得更加地沮丧。
我全身空洞的疲乏。而陈尘似乎也睡不着。他还是不甘心,想要以另一种形式发动战争。
黑暗中,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我继续装糊涂,郑板桥老先生教我的。
我说:“问什么?”
陈尘说:“问我肩膀上的印,你不知道那是别的女人留下的?”
我冷笑着说:“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可以。你还可以把她带家里来,带到我们的床上来,我可以做你们最忠实的观众。”
陈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说:“你他妈的变态,日子不愿意过了就滚!”
我真的滚下了床,是他那一脚的功劳。然而,我只是滚到了沙发上,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滚到哪里去。
躺在沙发上,我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神思模糊。感觉似乎睡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睡过。而陈尘,到底还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开了台灯,站在窗前,看见玻璃里面印着了那个影子变得清瘦而凄凉,我问自己:是什么漂瘦了我的青春我的容颜呢?难道只是时光吗?
如果没有十七岁那场恋爱,我会如愿上大学;如果上了大学,我不会胡乱嫁给陈尘,如果不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我也许就不会试着用一个男人来代替另一个男人,用一段感情来弥补林一段感情……
我一直这里推理下去,把最后的恨全部推向了一个男人,那就是李光辉,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
中午下班回来,我踩着自己的脚步声,寂寞如影。
远远地看见罗天宇迎面走过来,眼睛里燃烧着解放区的天那样明媚的阳光。旁边有一个人,好像是那个叫我“阿婶”的小女人,又好像不是。
彼此经过的时候,我没有停住脚步。他也没有。就像从来都不曾认识。
然而,我的胸口还是重重地痛了一下,逐渐蔓延到头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头还是晕晕的。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罗天宇,也许,他住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又是冬天了,我买来一些毛线,开始为陈尘编一件毛衣。
我真的想当一位好妻子了。
可是我编得很慢,很慢很慢,真的是织织复织织。编了好多圈后,我惊异地发现那根本不是陈尘的尺寸,于是我将它拆了,又重新开始。很慢很慢地编,也许根本就不希望将它完成。
陈尘看起来很高兴,破天荒陪我去商场选了一件大衣。花了四百块,他出手够大方,他的月薪还不到两千。
我穿了不感到很温暖,一点也不。
但我想,即便是不温暖,我也该穿着。每天穿着它上班,或者下班。
陈尘明显地比以前喜欢回家了,每天晚上会在我睡熟之后到床上来。——我知道他害怕面对失败后的尴尬,于是也就经常装着睡熟的样子。
同床异梦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喜欢去床上睡觉,常常喜欢独自一个人长时间地留在浴室中,有时呆呆地对着墙上的镜子出神。我的脸色一片苍白。有时,我凝视浴室一角的另一条毛巾和另一支牙刷,很奇怪我怎么居然会跟这些物体的主人生活在一起十多年了。
发完呆,又去给他做饭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