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娘惊魂未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庭院中轻轻的落雪,格外地宁静,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屋中异样。空明看了看孙潜,清妍俊秀的脸上如佛像般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情怀,“众生愚昧,明知是赴死也在所不惜。他本为局外之人,又何苦执着妄念,来趟这趟浑水?”
王府中戒备森严,他却来去自如,如过无人之境。晴娘知道这个人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清明无害,但眼下他似乎是唯一可以帮自己的人,不由定了定神:“大师,现在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空明双手合什:“施主昔日种下的因,才有今日的果。”他平静地说,世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若是他肯成仁,必能化解你们母子这场劫难,如此一来,他那罪孽的一生也不至于跌入阿鼻地狱,善哉善哉!”
晴娘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要杀了他?”没有人一边讲慈悲一边杀人还能如此从容。
“舍一己之身,平息一场浩劫,是何等功德。”
他的波澜不惊,令晴娘有些恼了:“胡言乱语什么?这是王府!一旦被发现了——”
“原来如此。”他定了定,“看来您所反对的并非杀戮,而是事情败露。”空明温和的脸上有丝讥讽的意味,“就像世人害怕的是惩罚而非罪孽本身一样。”
“你——”被如此断定的晴娘十分不快,粗鲁地打断他:“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放心,”他慈悲一笑,“贫僧自有办法,只要他不流血地死去,剩下的事情贫僧自会料理。”
他打量了四周一下,将动弹不得的孙潜平放在地上,取来一叠宣纸,和一个插有胭脂梅的花瓶,接下来用花瓶中的水将宣纸濡湿就要往孙潜脸上贴去。
晴娘顿时明白了,他想用“佛面罩金钟”的办法杀了孙潜,濡湿的纸一张张紧紧地贴在脸上,让人无法呼吸,窒息而亡。孙潜将就这样无法动弹、不能呼吸,一步步等着死亡的降临,不紧不慢,却又无力逆转。
实在太可怕了!她直觉地冲上去,一把拽住空明的手:“不行,不能这么做!”
孙潜纵然可恶,然而罪不至死。
“你不杀他,他却想杀你。”空明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悲悯的神明看着不悟的众生。
孙潜虽不能动,却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神情大骇,虽瞳孔放大,眼神依然恶毒,像是地狱中的恶鬼,只恨没能将他们一起拖下去。
“放过他吧,应该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晴娘急切地望着空明。
“施主何故如此?只因他是昔日的故人?还是害怕良心上有所亏欠?”空明平静地询问,且不需要她回答:“您是第一次杀人吧?”嘴角动了一下,似乎在笑。“故人只是过去,良心的谴责尚在未来,若是眼下有所闪失,过去、未来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为了日后有机会受谴责,请慎重地考虑现在,行吗?”
晴娘闻言愣了一下,迟疑了,“我不要我的孩子尚未出世就沾染上血污。”
“他不会沾上任何不洁的东西。”空明平静地说,“因为沾上血污的人是您,您为了他而化身罗刹,真是了不起的的母亲。”
晴娘怔怔地看着他,披着神明外皮的他多么像妖孽啊,循循善诱,又无懈可击,她心里知道这是不对的,却又别无选择。
迟疑中不知不觉将阻止的手松开了,只听他静静地说:“请转过身去,您大概不希望这双眼睛看到的最后的东西是您的样子吧。”
于是,她像被蛊惑了似地,转过身去,身后静悄悄的,间或的淌水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直响彻她的心底。
“大师不觉得杀人是件罪恶的事情吗?”
“当然是,”他停了一下,“贫僧只是在除魔而已,让不慎迷失的苍生寻回本心。”那声音中透露出隐隐的快意和满足。
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直伸到肉里,然而并不觉得痛,昔日向日山的情形历历在目,纵是她无意于孙潜,也深知他的目空一切和意气风发,然而如今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后静静地死去。
她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也慢慢地跟着死去,连同关于向日山的记忆。
晴娘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弄璋阁,夏侯珣颇为意外。
只见她尚未言及,已半含清泪。
“怎么了?”夏侯珣着急地询问。
“没事,”轻轻拭泪,强颜欢笑,“妾身只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心中有些难受。”
“不是你娘家的仆役吗?”夏侯珣佯装惊讶,心中暗自猜度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不是,”晴娘轻轻摇头,“以前的未婚夫,孙潜大人。”
“竟然是他!”夏侯珣附和道,心中却烦躁不安,只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晴娘带着自然地天真:“妾身与孙大人一向清白无虞,只是——”她微微垂首,“孙大人的处境何其艰难,想他般心性——”
夏侯珣紧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除了同情和哀愁,其他什么都没有。
“以他高傲的心性居然扮作你的家仆,冒险来见你。”夏侯珣替她接了下去:“可见他是为你着了魔。”
“他没有怪罪于你吧?”他状似无意地询问。
“怎么会不怪——”晴娘幽幽道:“不过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他是来向我辞行的,说以后不会再见了,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念及他的恩义,妾身实在无敌自容。”
孙潜要走?夏侯珣疑惑了起来,这和他之前的约定完全不一样!
夏侯珣还要说话,只见一侍卫匆匆赶进来,在他耳边细语几句,他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有侍卫前来禀告称孙潜已经逃出了王府。
夏侯珣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让他逃掉了!不是就地射杀吗?”
“可是——”侍卫期期艾艾:“他跑得实在太快了!我们只看到一个背影。”
夏侯珣微微吊起狭长的眼睛,思考了半晌:“逃走的人真的是孙潜吗?”一个小小守备,他的身手能好得到哪里去?
不过就算如此他对付晴娘一个弱女子却是绰绰有余的,何至于要逃走?中途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临时起意,这倒是他料想不到的。
他重新去查看了后庭,什物井然,纤尘不染,完全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传我的命令!立刻追捕孙潜,不论如何也要提着他的脑袋来见我!”
难不成他还能逃出中洲去!只要在他的地盘上,他就有把握将他逮回来。
然而几天之后,杨允心事重重地来找他,说是已经走到孙潜的尸体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夏侯珣放心了一点。
“在离向日山不远的地方发现的,”杨允顿了一下:“应该是先止住穴道后息而亡,脖子上没有勒痕,但鼻之内都有纸屑,想来是‘佛面罩金钟’。”
是附近村民发现了孙潜的尸首,报了官,他们才找到的,杨允带人赶到时也被吓了一跳,孙潜躺在一块松木板上,披头散发宛如久病之人,身上的锦袍格外抢眼,待他仔细查看时,却见袖口上绣着一个“凛”字,不由心下一惊,那是大公子,夏侯凛的名字!
再见孙潜死的形状竟与大公子当日一模一样。
“把人抬走!”他当机立断。
待尸体移开时,只见木板上暗血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周围的官差都以为是孙潜被仇家所杀后,。后下来的痕迹,唯有杨允知其深意。
待他一五一十告之夏侯珣后,夏侯珣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血色的夜晚,一个苍白的青年拼命挣扎,“父王!父王!”当时,他只是一直皱着眉,昏暗的灯火几乎令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这时候杨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