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郎觞轩还无去意,闭着眼倚在床边,手中玩弄着他惯拿的瑟琴漆器。
“你还不走?”月吟往熏香炉中添置了些许凝神静气的迷迭香熏,问道。
“今晚我陪着她,你去睡吧。”他连眼睛都没睁,淡淡的回应。
“你?”月吟摇头,断然拒绝:“不行,这儿好歹是暮月山庄的地方,这么多人看着,你怎么可以……!你不在乎自己,我可在乎小姐的声誉。”
“谁敢说她半句不是,我拧烂他的嘴!”他仍旧半眯着眼,眉间却带着隐隐戾气,用他一贯淡然清冷的语调说出恶狠狠的话。
“我不跟你争,你快走,小姐睡着了,别又把她吵醒了。”月吟强忍着笑,催促道。
“你走,我不走。”他稳如泰山,双手环胸,动也不动,“若不想吵醒颜儿,就快坐下,闭嘴。”他努努下巴,示意月吟坐下。
“你……!”月吟气结,最终不得不妥协,沿着圆桌坐下,把烛火调暗了些,再放上暗红色的灯罩。迷醉昏暗的烛光无形间为屋中的气氛平添一份暧昧,空气无声流转,她摒着呼吸,却能听到他清晰匀称的呼吸声。若非烛火暗淡,他一定会发现她绯红的双颊。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还是忍不住把心中反复问过无数遍的问候说了出来。
“……嗯。”他回答得含糊不清,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思索着什么,想说什么,最后却一字未吐。
“小姐过得很好。”她脱口而出,也知道他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是吗?”月吟能感觉到他反问间的点点落寞,即使没有他,小姐仍能过得很好,这大概是他最矛盾的地方。
一时间,两人再也无话。一个是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什么也不想说,闭着眼,任由萦绕多年的那丝香气在鼻尖肆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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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最后一片雪花随着初出云层的那一缕金光,在无声无息中消匿不见了。
银装素裹下的清瞻园内非但没有寒冬的冷清萧瑟,反而因为这场意外的大雪变得格外热闹。南方甚少下这样的大雪,大家都尝了鲜,也不顾清晨雪化时的寒意,在一片白蒙蒙的雪地间嬉戏。
郎觞轩被屋外此起彼伏的嬉闹声吵醒,背脊一片温热,原本由他他亲手披在沈青颜肩上的棕毛斗篷不知何时盖在他身上。再一定神,房间的床上空空如也,沈青颜不知去向。他猛地回头,月吟还趴在圆桌上沉睡,肩上也多了一件御寒的衣物。屋角衣架上撑放着的裘皮斗篷随着她的主人一起失踪了。
一定是因为香炉里助睡的熏香起了作用,他竟如此大意,连沈青颜何时离开都浑然不觉。
当郎觞轩悄然走出房间,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屹立在湖边,全身几乎与地上积雪一色的熟悉背影。
她背对着他,柔亮的长发揶揄在白裘皮斗篷衣领间,隔着半个人工湖,遥望湖心亭内几个侍女玩雪嬉闹。听到身后咯吱踩雪的声音,方才回过头,带着一贯淡淡的笑意,抿着嘴角,直到郎觞轩走近,才说:
“昨晚睡得好吗?”
郎觞轩走近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是你给我披的衣服?”
“嗯,说起来真过意不去,这是你第三次彻夜照顾我。加上滴云峡谷和洛城那两次,我已经欠你三个人情了。”沈青颜眺着远方,答道。
“说到照顾,应该是四次,”他笑了笑,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远处,“在洛城悦来客栈时,有一次你还在房中晕倒了,若不是我,你睡在冰冷地板上怕是要伤风了吧。”
“悦来客栈?”沈青颜回想起初见张小嫚的那个夜晚,只记得当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当时还道一切不过是梦境和幻觉,没想到……她哑声:“原来……那次是你……”
“谢谢就不用了。”郎觞轩截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致谢,“当时见你一直没起身,还打算叫你下楼吃点东西,没想到敲了半天门,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推门一看,就看到你晕倒在地。”他笑着多说一句:“要是不解释清楚,真怕你误会我乱闯你的房间。”
“怎么会……”她笑着摇摇头,继而想起当时制服惊马时,他手中还有一个小纸包,想来他一大早不在客栈,多半是以为她病了,而出去给她抓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