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程子，还是在高嵩在南岗子养伤的时候，茜茜从省城风风火火跑到县城来了。

    她跟高嵩老妈说，她老爸又给高嵩安排一份工作，叫他赶紧去报到。还说，那个单位倒不咋的，可人家压根儿不用他到单位上班，只要人事关系一落，人家就安排他出国深造，而且承担全部费用。同时，她也办个停薪留职，只要出国手续拿到手，他们就可以双双登班机，抵达世界那个最发达的国度，进入最有名气的学府，开启他们新的人生生活……

    可是，不管小茜咋说，高嵩老妈也不吱声，因她给沿河县科研所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了，可回话只有一句，他到棒槌砬子考查去了，那里不通电话，联系不上……你说，她的心里急不？可急又有啥法子呢？

    小茜见高嵩老妈只是打唉声，却拿不出个好法子来，就抹起眼泪耗子了。她说，如果再联系不上出国指标就瞎了。说她老爸为了办这件事把所有的老关系都用上了，还花了不少的钱才办成的。她急急歪歪地说，这人咋这般没心没肺呢？事先跟他说的时候他就烟不出火不冒的，这会儿又一头钻进大山里不出来，你说急死人不急死人的。

    高嵩老妈也知如今兴出国热，该出的出，不该出的也出，明里出，暗里也出，有的竟一车罐一车罐，一船仓一船仓，像贩卖牲畜似的偷渡，不管啥路式的，就跟农民进城打工一个道理，像冒面子似的往国外跑……她何尝不知这也是一股潮流，这种比任何潮流都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说心里话，小茜老爸为高嵩安排出国的事，并不咋合老妈的心愿，她从三十几岁就守寡，苦巴苦业地把高嵩拉扯大，哪能愿意让他远走高飞了呢？她就想让他留在身边，整天守在一起过安安生生的日子。可这会儿面对人家的好意，面对小茜心急火燎的样子，她又能说啥呢？

    小茜见她这般模样就急了，哭道，你们娘们儿就知蹲在小县城里过苦日子，井里的蛤蟆坐窝儿不知外边的天地有多大。高嵩也是，他若是不愿出国也罢了，让俺爸爸在省城安排一份像样的工作也可以呀，可他这不是瞎扯吗？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到这穷地方遭罪，不知他整天是咋想的。

    她见不到高嵩的面，就抓高嵩老妈的邪乎气，逼问她高嵩到底搁哪呢？到底啥时候回来？回来能不能立马去省城？还问，你儿子到底啥意思？跟俺变心了咋的？她这般一问，叫老妈咋能回答得上来啊？答不上来只好默不作声地听着，她却说她这是用无声胜有声的手段应付她，接着就是呜呜啕啕地哭……哭罢，她就一甩挤子走了。

    她回到省城以后也不消停，还是一封电报接着一封电报地催高嵩，说只要一露面就立马让他回省城……

    这会儿，高老妈拿来那沓子电报，说道：“嵩儿，你快起来看看吧，人家电报可拍来老鼻子了。”

    高嵩被老妈嘟囔得没法子就说：“哎呀，烦死人了。”他坐起身子，瞅瞅那些电报，又说：“出国出国，就知道一个出国，也不知她出国到底是为了啥……”

    老妈说：“你瞅你，不乐意出就不出呗，可……你总得给人家回个信呀……小茜那边都急死了……”

    高嵩说：“俺给她回啥信？她一抓住俺的影儿就没头没脑的磨叽，俺受得了受不了？”

    老妈说：“那可不行啊，你这般整来整去的，就把人家整伤心了，人家不跟你吹才怪哩。”

    高嵩知老妈是在为自个儿着急，可他咋也离不开棒槌砬子的考查事业，也离不开那里的荒山、荒岭、荒水和那一片片的大荒甸子……如今赶上了好时候，再不抓紧时间来改变它，还要等到啥时候呢？

    他决心已定，还是要回到大山里去的。于是，他说：“吹就吹，省着烦人……”说罢，他便跑到街里给她打了一封电报，向她正式宣布分手了。

    打过电报他的浑身似乎轻松了许多。

    他不仅向往那里的事业，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召唤着他吸引着他，那就是小春儿这个聪明伶俐的农村姑娘。她对事业那种执着地追求，不得不叫他为之折服，她那开朗活泼的性格，乐观向上的精神也时刻在激励着他。他曾幻想过，如果小茜是小春儿该多好啊，那她将是他最理想的生活伴侣和事业的同路人。

    那回，小春儿送他几颗红豆，他何尝不知她的心思呢？可他还是搪塞过去了。

    火妮子接到阿爸病危的电报，她心急如焚，立马登上反程的火车就往家奔，可她越着急那火车越慢得如同老牛车一般，半夜又换了一趟车，第二天上午才赶回县城……

    她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

    原本在她心目中挺宏伟的候车室如今竟矮得像个大房子，她过去一有到县城的时候，最乐意在车站广场上，观看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旅客，可如今瞅着咋这般闹心？

    这会儿，火妮子已在县城火车站等好半天了，她深信铁成子一定会来接她的。可是，她等得都有些急了，还没有瞅见他的身影……咋回事呢？难道阿爸他……

    她不敢想下去，她知道阿爸的病若是轻来轻去的，铁成子是不会给她打电报的。可是，他咋等到阿爸都病成这般重了才给她打电报啊，如果阿爸真的……那该叫人多后悔呀。她急得额上沁出一层细细汗珠儿来。

    她正急得直搓搓脚的，突然有人从她的后面，用手将她的眼睛捂住，吓得她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她刚想叫喊却听后面那人吃吃地笑了。原来是铁成子！

    火妮子一转身，瞅他仍冲她吃吃笑的样子，你说不咋的，她竟觉得心一酸竟嘤嘤地哭起来了。

    铁成子是开个小四轮来的，中途出点毛病才来迟了一步。他见到火妮子四处张望的样子挺着人笑的，就绕到她的身后想逗她玩玩的。谁知她竟哭了，弄得他一时手足无措，急忙去为她擦眼泪，却叫她一拨拉将他拨拉出挺老远的。

    火妮子抹了抹眼泪，才瞅见铁成子破天荒地穿一套西装，贴身却穿件油渍麻花的秋衣，站在面前愣眉愣眼挺滑稽的，不禁扑哧一声破啼而笑了。

    铁成子见她笑了，也一咧嘴，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天不早了，快上车吧。”

    谁知，火妮子却甩掉他的手，火烧火燎地冲他问道：“可真的，俺阿爸他的病咋样了？啊，他到底咋样了？”

    铁成子却不紧不慢地抿嘴笑，不言语。

    这愈发叫她心里犯毛，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说道：“不说在县里住院的吗？走，快领俺瞅瞅他去……”

    铁成子却说：“没那么严重，搁家里呢。”

    火妮子说：“你可别虎俺呀，倒底咋回事啊，你倒说呀！”

    铁成子说：“走吧，俺都这般说了你咋还不信呢？回去瞅瞅不就知道了吗？快上车吧，还有二三十里路呢。”

    火妮子无奈地被他扶上了小四轮子……

    原来，她阿爸病是病着却没有那危急，这都是疯婆子从中作的扣。她非要为铁成子和火妮子两个掐合掐合不可，才给崔仙淑出这损招的。可那电报却是铁成子亲手拍的。

    自打火妮子走了以后，铁成子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影子就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一闭上眼睛就是这样一闭眼睛就是这样……

    有时他也琢磨，火妮子为啥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呢？不就是她念了几天书，长了些见识，要闯荡闯荡大世界吗？可她闯荡够了还不得回到这疙瘩吗？

    后来，他又担心火妮子不会回来了，心想，人家还能回来个啥呀？她坐窝儿就嫌山里人穷，嫌山里人土，将期在城里面混滋润了还能瞧不起俺吗？还能回来啥呀？

    说不定她这会儿早把俺忘了，在城里找了人家，嫁了汉子生孩子了。他一想到这心里就像一盆凉水似的。没法子他便偷偷地抹眼泪偷偷地哭……有时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