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吧。”

    可韩高丽不知咋整的，突然又在心里怨恨起自个儿来，俺韩高丽带领大家伙苦巴苦业地闹腾多大半辈子，临交班咋也得说点啥呀，那能只摇摇脑袋摆摆手就拉倒了呢？

    他寻思到这块儿便一抻腰想站起来，但一抬脸见镇党委组织委员脸色冷冷的，再加欢迎木妮子的掌声已响起来，便又悄默声地坐下了。

    这会儿，韩木妮从坐位上站起身子，走到台前，恭恭敬敬地向众人掬了一躬，微笑着环视一周，末了见火妮子正用眼神为她打气便现出了泰然自若的样子。可当她看见阿爸绷着的脸，心又不禁嘭嘭地跳个不停了。

    她略微稳了稳神，说道：“父老乡亲们，俺木妮子是大家伙看着长大的。俺知道大家伙的心愿，那就是盼着过上不愁吃愁穿的好日子，大家说对不对呀？”

    会场立马活跃起来，异口同声地说：“对！”

    韩木妮说：“是啊，这既是大家伙的愿望也是俺的愿望，更是俺阿爸的愿望。几十年来，俺阿爸起早贪黑爬五更地同大家伙开荒、种地，进城拉脚，上山打猎图希啥？不就图希有那么一天能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吗？如今，他人累瘦了，腰累弯了，可以说他为咱们靠尽了心血……他不仅是俺的好阿爸，更是咱们大家伙的好带头人哪！”

    她的话音刚落，全场暴发一片热烈而长时间的掌声，大家伙都用含着热泪眼睛望着韩高丽。

    韩高丽也激动不已，他微微站起身子，转向大家伙，一个劲地点头挥手，感动得人们愈发使劲地鼓着巴掌。

    若说刚才他的心还堵着一把草的话，这会儿他看见大家伙感激他的神情，听到这热烈的掌声，心里就亮堂起来了。他一辈子付出的艰辛是从来没想到过回报的，可以说大家伙的掌声是对他的最高奖赏，他意足地笑了。

    这会儿，只听木妮子又说道：“那么，俺阿爸和父老乡亲付出那么多的艰辛究竟换来了什么呢？如今咱们大家伙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吗？”

    她的这两个问号，像一瓢凉水点进翻花的开水锅里，刚才还挺热烈的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而且静得连她自个儿的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的。整个会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瞪着眼睛瞅着她的脸，静等着她的下话。

    韩高丽听她这般一问，心里也嘎噔一下子。他想，是啊，南岗子的这些老伙计们跟俺摸爬滚打一辈子究竟换来了啥？大家伙跟俺过上好日子了吗？

    他想到这块儿心里在隐隐作痛，一股强烈的内疚冲满了他的胸膛，但他不知木妮子会咋样说，只是瞅着她一动不动，活活如一尊泥像一般。

    木妮子似乎挺镇静的，岂不知她用最大的克制力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她慢慢地环视会场一周，一张脸一张脸地相摸，像要从那一张一张的脸上找到答案似的。

    会场里的空气似乎在迅速地凝固，挤压得所有的人都感觉到透不过气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似乎这样沉重的问题只有用等待、用时间才能作出答案。

    这会儿，她又轻声地重复那两句话：“换来了什么？大家伙过上好日子了吗？”

    会场仍然很静，好像众人的思绪都冲出了脑壳和她的思绪缠绕在一起，在静静地想，静静地寻找答案。突然她用最高亢的声调说道：“不！咱们大家伙并没过上好日子！过去的一切换来的仍然是贫穷！”

    全场更静了，接着就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韩高丽万没想到她在这种场合，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这般刺耳穿心的话来。他盯盯瞅着她，也想要接碴儿说点啥，可他刚一张嘴却又紧紧地闭上了。

    说什么呢？有啥好说的呢？

    接着，韩木妮说道：“可这是俺阿爸的错吗？这是咱们父老乡亲的错吗？俺说不是的！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众人喊道：“不是……”

    韩木妮说：“是的，这种过错是不能归咎于哪个人的，而应该归咎于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

    韩高丽听到这里，心里略微平静些了。

    这会儿，但听木妮子又说道：“错就错在我们超越了生产力的发展水平……”

    她说到这里觉得把自个儿学到的某些理论生硬地搬出来，而且亮在这些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山民面前，实在是不合适宜，便另选个说法地说道：“说到底是让‘大锅饭’把咱们坑稀了！本来一家一户就能干得了的活，非要归到一块堆儿去干，结果咋样？都是出工不出力呀，出力不多得谁还愿意出力？你也不出力，他也不出力，大家伙都不出力，那么地里能打粮吗？你们说地里不打粮，肚子不挨饿那不就怪了吗？”

    这会儿，九先生问道：“那咋整？”

    韩木妮说：“咋整？中央早就给咱们指出路子了。”

    孙坚的两姨兄弟又问道：“啥路啊？”

    韩木妮说：“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韩高丽听了，心里冷不丁的就颠了个个儿，稍稍坦然的心情又冲动起来了。他心里想，这个丫头片子，绕划来绕划去闹了归齐在这等着俺呢，原来她也主张‘单干’啊！

    果不其然，这时但听她一字一板地说：“咱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砸烂‘大锅饭’，实行‘包产到户’！”

    韩高丽听她说得愈发没遮挡了，不禁怒上心头，倏地站起身子，刚想要骂她一通，可瞅见镇党委组织委员的眉头紧皱，才想起如今木妮子已不仅仅是自个儿的闺女了。他气得浑身直哆嗦坐下了，心里暗自下狠道：“你敢！只要你承认接的是俺的班，俺就不能让你往邪路上走！”

    韩木妮说：“是的，有的人说这样做是走邪路，也有的说这是走回头路，开倒车……至于这些说法对与错，咱没有工夫去争论它。再说，争论来争论去的，能顶饭吃咋的？可天下的道理只有一个，那就看能不能叫大家伙过上好日子！咋样能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就咋样干！”

    她的话带着挺激动的情绪，铿锵有力，落地有声，话音未落又激起一片掌声。

    韩高丽也觉得木妮子说得挺带劲挺在理的，可不知咋的，听着这热烈的掌声，心里就不是滋味，继而又从她的话语里吧达出点隔路味来。他想，难道俺不是这样干的吗？

    接着，韩木妮愈发起劲地说道：“过去就不是这样干的，都改革开放几年了？可大家伙的手脚还被捆得死死的，认可饿死这疙瘩也不准大家伙找活路！像孙坚那样的有啥不好？他进城赚了大钱，盖新房，买家电，叫老妈吃好的，穿好的，俺看这没啥不好，应该允许和支持！”

    孙坚乍出去时，韩高丽曾钉到孙坚的家门骂道：你不顾大家伙死活，自顾自个儿捞外快，你缺德不缺德？孙坚见他急了，便把一沓子钱放到他的面前，说给村里学校换换桌椅，还说以后有事尽管吱声。可你猜他咋样？竟哗地给撇了，说：这般大的生产队还稀罕你这两个臭钱！在他眼里，孙坚就是一脚没踩住蹦出的赖蛤蟆，非割他的“资本主义尾巴”不可。谁知，木妮子一上台竟大唱反调，大鸣旗鼓地支持他。

    韩高丽再也压不住五火了，只听他啪地一声站起来，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点着木妮子吼道：“你……你这个忤逆的东西……你出息个暴啊！”吼罢，他忿忿地冲出了会场。

    崔仙淑见他跑了，知他气粗，怕他弄出啥事来，便也履着他的后屁股追了出去。她追到家里，见他抱着脑袋瓜子正在生闷气呢，任她咋问也不吭一声。

    韩高丽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像似想起啥闹心事一般，眼珠子充满了血丝。突然，他轱轳一下子站起身子，把挂在山墙的老猎枪摘了，跳下炕就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