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都是俺不好，都是俺不好啊，叫你受苦了，可这木妮子丫头都疯了，俺管不了了？
不！俺再给你修个房子，修个大大的，让你住得宽宽敞敞舒舒服服的……到时候俺也过来侍候你……啥？她不让？她长几个胆子？不行，她是个孩子，怎么能管了老子？不行，这回俺一定要修个大大的……
他这么一哭就把自个儿哭醒了，巴达巴达嘴才知刚才不过是场梦。他见崔仙淑头朝下睡得死死的，便想叫木妮子过来，给他倒点水润润嗓子。
哪想到，他刚一抬脑袋还没待喊出声呢，又见炕稍那边坐着个老太太。他吓了一大跳，哎哟，刚才在梦里梦见了老妈，这会儿老妈咋就明晃晃地来到俺的睛前了呢？这八成是俺的眼睛瞅花了吧？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瞅，果真不是别人，正是他刚才他梦见的老妈韩老太太！
他愈发紧张起来，心想，俺这不是活见鬼了嘛。他正这般想着呢，却见老妈站起身子朝他走来。他吓得往后一闪身子，可见老妈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就忘她死没死的事了，好像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她倾述似的，便泪流不止地说：“阿妈妮，这帮孩子不争气呀，有家不守，有业不在啊……”
韩老太太说：“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你也折折腾腾的一辈了，也该歇着了……”
韩高丽说：“不！俺不能让木妮儿把大家伙的家底就这般地祸害了呀……俺病好了还要领着大家伙治荒山，治荒滩，治荒原荒草，开发牧牛地……”
接着，他现出还要说啥的样子。
韩老太太却一摆手，说：“你不要再说了，你嘴里这口阳气若泄尽了，你就得跟俺走了……”
韩高丽急了，喊道：“不！俺不能离开牧牛地……俺就是死了也要埋在这疙瘩……”
他这一声喊得特别响，把崔仙淑喊醒了，也把木妮子吓得噼哩扑隆跑过来，但见他僵挺挺地靠在炕墙上坐着，瞪着眼，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木妮子一瞅吓坏了，扑到他的身子上便大哭起来。
崔仙淑也蒙了，她上去就把她拉开了，说：“哭啥呀，还不赶快把九先生招唤过来……”
木妮子这才如醒了梦一般，麻溜儿下地，披上个衣裳就往外跑去。她跑到九先生家门前，喊道：“孙叔啊，不好了，俺阿爸八成要不行了……孙叔啊，快点吧，俺爸他……”
这会儿，九先生睡得死死的，是泼辣娘们儿先听到的，她使劲地连推带打才把他弄醒了。他听说韩高丽快不行了，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裳，背上药箱子便跑出来了，紧接着辣娘们儿也跟出来了。
谁知，叫木妮子这么一活弄，东西两院，前门后舍的邻居们都被惊动起来了，也纷纷地向老韩家奔来。这时木妮子心里十分愧疚，觉得不该因自个儿一时慌张搅闹得大家伙睡不好觉，可她也知这会儿劝谁也劝不回去的。
木妮子带着九先生两口子到了家，一进门你猜咋的？王均不知啥时候也来了。这一程子他见韩高丽的病情一天重于一天，心里放不下便三天两头地过来看望他。这会儿他见韩高丽发高烧便握着他的手大声地呼叫，让他清醒过来。
岂不知，韩高丽在弥留中仍拉着老妈的手在哭述着，这会儿听到喊声睁开了眼睛，见王均坐在他的跟前，未曾说话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可他却仍像拉着老妈的手一般，死死一拉住王均的手，说：“俺不能离开牧牛地呀，俺不能……俺不上炼人炉，俺不上炼人炉……”
王均说：“尽瞎说，这不好好的嘛，上啥炼人炉？”
韩高丽仍抓着他的手，乞求地说：“老书记啊，你为俺说句公道话吧，那些少亡的才架火炼呢，俺可是有儿有女的呀，俺可不上炼人炉啊……”
王均心里酸溜溜的，心想，这就是当年带领一帮朝鲜族兄弟来牧牛地开荒占草的那老共。产。党吗？这就是当年领着众炮手上山打猎，进城拉脚的那个村支部书记吗？这就是那个三枪打死那只东北虎，闻名遐迩的当代武松吗？
他压着嗓子，说：“老伙家呀，还没等咋的呢，你就害怕架火炼了？炼了更好啊，炼了干净……”
韩高丽说：“俺也没犯死罪，凭啥要给俺‘点天灯’啊？凭啥呀……不，俺死了就埋在牧牛地……”
王均板起脸来，说：“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哩，呼天喊地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这会儿，九先生放下药箱子，坐在炕沿上将手指尖往韩高丽腕子上一搭，心里不免犯起惊来了。这脉相弱得邪乎，几乎在他的指间溜掉了，脱口说道：“是该合计合计后事了……”说罢，他自知心里一时慌乱把话说得太陡然了，又冲王均说道：“还是满足他的心愿吧……”
王均听了，说：“啥，啥心愿？”
其实，九先生是想掩饰一下自个儿的走嘴，没想到自个儿竟又多嘴了，这会儿明知王均是在问他，却翻开韩高丽的眼皮，专注地观察他的瞳孔没言语。
泼辣娘们儿不知深浅，接过话碴说：“啥心愿？大家伙不都听着了嘛，他死活不想离开牧牛地……”
九先生在底下蹬她一脚，她却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那么加事嘛，你踢俺干啥？”说罢，嘴一厥，身子一扭，从站满屋里屋外的人堆儿中挤了出去。
屋里屋外的人们瞅瞅她的背影，冲王均乞求地说：“就随韩书记的心愿吧……”说着，有的竟试巴着要给王均跪下，王均见了急忙挥手，说道：“起来起来，人家还没的好好的呢，怎么就整上这事了。起来吧……”
王均何尝不知他的心愿呢？他不迷信，也不就俗，就是不愿离开牧牛地这块土地啊。难道不是吗？他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他怎么能舍得离开他呢？说真的，他早就铁了心的了，生要直直溜溜地站在这块土地上为人，死也要直直溜溜地躺在这块土地上做鬼。因为，他还有一个不小的遗憾，那就是一辈子没在这块土地上刨出金豆子来，没有叫跟他苦干一辈子的父老乡亲们扎下富根。他想，俺活着把血汗和力气全挥洒在这块土地上了，死了也要把尸骨化做肥料浸透这块土地里，让它多打粮食，好叫老百姓吃上饱饭……
然而，如今要实现他的心愿容易吗？孙坚早就盯着她呢，到处扬言，俺倒要看看她阿爸死了咋个葬法，不信她能把她阿爸的尸骨变成蒸气蒸发了。不蒸馒头争口气。
韩高丽死了。
他的这口气咽得挺不容易呀，好像还有还多事要他去做却没来得及做完，心里头不净啊。
唉，没法子呀，或许他就是这个命了，活着时就得拼命地去做，而做到死了还觉得没随心愿。三寸气在千番用，一时无常万事休啊，照理说人两眼一闭，撒手而去，该当净心了吧，可他却没那么便宜呀。
咋的呢？你听俺说呀。正当他蹬腿咽气的夹当儿，新二县官把孙治国传到自个儿的办公室，一边将一杯热腾腾地茶水放到孙治国的面前，一慢悠悠地说：“俺说老孙啊，你可别用那路眼神瞅俺呀，你们当书记拿这路眼神一瞅，哎呀呀，俺们这些搁政府当差的可就不会了。”
孙治国吹了吹茶沫，说：“你这年轻的县长还挺谦逊哩，俺这个书记算啥呀，俺是响应县政府号召来了，有什么指示你尽管说好了，俺这不听着嘛。”
新二县官听了，笑道：“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一事，俺也是为你们这些书记的负责呀……”
孙治国说：“哦，俺也在内？”
新二县官说：“那当然，那当然喽。你说你们南岗子那个试点已经快搞一年了，那可是窗户眼吹喇叭——鸣（名）声在外了呀，谁知到这火候上了，倒叫人捅了一家伙。”
孙治国正喝着茶水，听他这么一说，放下杯，问：“捅了一家伙？谁捅的？”
新二县官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