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河去了爬天河东郊凤凰山，她就出事了。

    文老太吃着饭，文定河低头玩ipad，她无意中发现，儿子的头顶有好几根白发，心中隐隐涌动不安，她吃不下饭了，叫阿霞洗餐具去。

    “定河，妈的脚也不完全崴到了才被留下住院的，医生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骨质疏松，小小一个动作就会受伤，今儿你哥把我送医院，又跑上跑下办手续交费什么的，当时妈就想啊，我儿子也有衰老的一天，到时候，你有什么磕伤碰疼的话，谁带你看病？”

    文定河头也不抬，回了母亲一句：“妈您就甭操心我啦，现在我们国家的养老保障越来越完善了，我老的时候，可以到老人公寓去，也可以居家养老，会有社工定时上门的呢。”

    “儿子！”文老太顿时飚泪，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的风烛残年，只能孤苦伶仃地数着养老金存折的数字打发时间，伸长脖子盼社工上门陪自己聊几句。

    “妈求你，领养一个孩子吧。”文老太的泪被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用压着嗓子的声音吐出心底话，文定河默默地扔掉沾了母亲老泪的湿纸团，那纸团似有千斤重，扔完回到母亲床前，他的额都沁出了汗。

    “好。”文定河握住老人又瘦又皱的手，只说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却有神奇的功效，文老太的脸霎时乌云尽散，眉开眼笑地连声说“好好好！”

    4

    秦画和乔芸赶到正骨医院住院部，刚要开始认病房上的号，文老太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从某间病房传了出来，母女二人疑窦丛生，老人家分明在开怀大笑啊，脚伤也有这么高兴的吗？秦画和乔芸疑惑地循声走近她的病房，文老太的笑告一段落，开始报平安：“老头子，这回老大可答应啦，哎，我这老腿脚没白受罪，放心，没事，医生说两三天可以出院。”

    乔芸朝女儿递眼色，秦画却佯装不知，站定在病房外，犹豫该不该马上进去，还是乔芸老到，她等里面的电话打完，又呆了一小会，才故意在寻找床号，口中念念有词：“8号床，定山说的是8号床吗？”然后才探头进去，一见文老太面，惊喜地提高音量：“亲家母。”

    她快步走了进去，嘴巴和脚同节奏，一刻不停：“亲家母，你好些了吧，我和画儿听定山说你崴到脚了，可担心了，唉，您可要保重啊，哪怕弄伤哪儿，孩子们都心疼您啊。”

    一阵嘘寒问暖把老太太感动得差点忘了脚的事，就要下床给亲家倒水，秦画急忙扶住她：“妈，您躺着，小心脚。”又给她整理好被子，文老太笑呵呵地对乔芸说：“画儿这儿媳我最喜欢，都是亲家给我的福啊。”乔芸自然又谦虚一番，文老太便开始叹了：“亲家啊，人老咯，给孩子们添麻烦。”乔芸安慰她：“不能这么说，儿女照顾父母是天经地义的，谁没年老的一天呢？有什么要画儿定山他们做的，您尽管支使他们，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嘛。”

    文老太按着胸口，颌首赞成：“你的话说到我心坎上了。”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句老话说：养儿一百岁，忧到九十九啊”

    乔芸口里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是啊是啊。”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不知对方把话题引到‘忧’字去干嘛，乔芸的女儿秦画为人媳妇几近完美，做妈的也不担心老太太对她有什么不满，可毕竟秦画有宫寒症，一直没有生育，心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幸好文老太很快接了下去，没让乔芸盲目在那儿忐忑，她掏心掏肺地说起了大儿子夫妻俩的事：“我家老大定河和越琳结婚也有十五年了，两人早些年一直忙事业，我和他爸也理解，越琳是舞蹈演员，常年忙于排练演，推迟生孩子是她们那行的惯例，可去年她又出国进修去了，三年才能学成归来。亲家啊，我家老大可是四十五的人呐，哪经得起再过三年的等待？”

    乔芸明白了几分，点头表示深感同情。问心一句，身为潮汕人的文老太，已经算很开通了，秦画那时又是中药又是借助高科技手段助孕，却无果，最后，老太太也同意他们去福利院抱养了个小孩。乔芸所认识的潮汕籍妇女中，还真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拥护‘人多势众，丁旺财旺’这理的。而且，她们还不遗余力支持亲人们多生孩子好。文老太在生育问题上并没没为难过秦画，乔芸对她哪能不感激？

    5

    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抖出老大的不尽人意的事，乔芸何等聪明，猜想她定是有求于自己，而且是与文定河的继后有关。

    不出所料，文老太见亲家对自己所言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同情，也就开门见山了：“亲家，我这年纪，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自己寿命长短，不是钱财多寡，不是孩子们孝或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孩子膝下无人承欢，定河他们既然无暇生子，那就领养一个吧，亲家，你能帮我们问问福利院那边吗？听说，按正常申请领养程序的话，一两年也未必能领养到呢。”

    文老太的眼神甚是殷切，乔芸不禁稍稍回避她光芒万长的目光，托关系找福利院的人帮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也是很侥幸，当时正好有个健康的小女婴被送到福利院，才圆了文定山秦画为人父母的梦。

    乔芸决定先降低老太太的期望值，万一办不到也不至于令她太失望。“亲家母，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回去马上找那位朋友，不过哪，您应该也知道，现在的人流技术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基本上只要不愿要孩子的，不管怀孕了几周还是几个月，两颗小药丸就给打下来了，刮宫也进步到无痛境界了，所以，她们都无须走到遗弃孩子那一步，相反的是，因为很多因素，不孕不育的夫妇数量越来越多，到福利院排队领养的人也就多了，唉，说得直白点，就是领养与被领养的，求大于供。”话已至此，乔芸微笑不语，待老太太自行领会。

    文老太不愧是做了一辈子财政单位的干部，脑筋也灵活得很，立即表示：“对对对，确实是这样，以前满街都是孩子，谁家养不过来给了别人，还千多万谢，谢别人帮自己减轻了负担，现在的孩子名符其实是宝贝啊，真没那么容易想领就领一个，亲家能答应我去问，我已感激不尽，至于定河他们有没有孩子缘，还是让老天决定吧。”

    秦画洗了苹果回到床前，婆婆妈妈的谈话重点已正式结束，转而谈论起天气、病床的活动帘、以及文希的双眼皮。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到文希，文定山牵着文希进来了。见到外婆和妈妈，文希高兴得连蹦带跳，一手拉一人，病床上的奶奶吃醋了：“希希，奶奶没人拉手。”

    文希松开外婆和妈妈，乖乖地伏到奶奶手臂上，娇声娇气地说：“奶奶，希希有三只手该多好啊。”

    大人们全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