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姑姑,我要吃糖炒栗子。”某天早晨,雷震子张着脏乎乎的小手,薅完拴在院门旁那头老山羊身上的毛,忽然歪歪斜斜走到我身边,向我吵道。
我楞下神,没想到他会问我要东西吃。在这里,一直是姒媵张罗吃的,要么就是苏全忠送来的食物,就跟在我姐家似的,从不用我操心;姒媵和苏全忠他们也不希望我离开这片谷地:姒媵是不放心,苏全忠则是怕泄露了妲已有个小私生子这个秘密。所以,面对着要嘴的雷震子我会霜下脸,喝斥道:
“别问姑姑要,姑姑什么都没有……”说着,我张开双手,给他看。
“姑姑有——奶奶都有,姑姑当然也有。”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只懂得固执;只要他想吃的东西,他一定要到手才算罢休。
如果我什么都能拥有,那我早就离开这个让我无助的地方了。。。。。。这个缺心眼的孩子,成天除了玩就是吃;玩的时候,他爬树,一直爬到树的顶端,掏鸟窝,然后会从七八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他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脚都不会崴,这让我感到惊讶。不只从树上往下跳,他还会从房顶往下跳,似乎他天生就爱从高处往下跳,就跟个猴子似。有时,他还会将抓来的鸟儿拨光羽毛,将羽毛粘到纵横的树枝上,然后两手抓着这样的树枝朝下跳,一边嚷着他自己是只鸟;除此之外,雷震子就剩下贪吃这个嗜好。
“看你,把你妈妈身上的毛都拨光了,你也太不孝顺了。”我抓住他的手,替他拂了拂;那上面,不仅沾满了泥,还沾着缕缕的羊毛。我一直管那头舍不得杀的羊称做雷震子的妈妈;起初雷震子还噘着小嘴不爱听,可习惯了,他也无所谓了;姒媵则一直默默笑纳羊的这个尊称,因为那头羊哺育了雷震子也是个事实。
刹那,我回想起昨晚吃的糖炒栗子。那是昨天苏全忠骑马路过时带来的,将军府附近来了位小贩,专门卖栗子、松子以及河虾……
苏全忠很久也不会来一次;我和外界的接触,最多的就是雷震子,以及姒媵;在这里,连中和人都很少经过。
那头老山羊可以说是雷震子的养母,它可从小把他喂到大呀。这个逆子。
“看你把手弄的,脏不脏呀?!”一想到我现在训斥的是神话里的雷神,心里就开心:“是不是该打你屁屁了?——我看你还跟不跟我要吃的了?!”不过开心过后,伤感就漫漫而至。我又想起我在新利市场的那些日子……
“坏姑姑。”忽然,雷震子朝我做个鬼脸,两只小脏手张牙摆舞牙的向我示威。
“好姑姑!”我作势扬起巴掌吓唬着他:“嗯,敢说我是坏姑姑;姑姑白疼你了……”
“坏姑姑;”他挤挤鼻子:“你要是好姑姑就领我买糖炒栗子吃呀;”雷震子说起话还是有些口齿不清:“你不领我买好吃的,你就不是好姑姑!”
“切。”我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姑姑再不疼你了。”说着,我又无奈起来。我轻轻的从兜里掏出那枚铜铃,幻想某天时空的虫洞开启一条缝隙,让我怎么来到这里了,再怎么回去……
唉,很多时候,没人能帮你,真的没人能帮,就象我无意闯进这个鬼时代一样。在这里,我只能自己帮自己,只无奈等待,等待……
那枚铜铃是我头一天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纪念;我摇晃了下,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院落里悄然回荡。
雷震子似乎被定了身;他扬着脏乎乎的脸望着我,好大一会儿才摇着我的腿哄我道:“姑姑是好姑姑,姑姑领我去买糖炒栗子……”
刹那,我被他逗笑了:“行了,行了,一会儿姑姑领你去;你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的手弹簧般飞快的缩回去;看到我笑,他嘿嘿笑了。这个臭孩子,心眼倒挺多。我站起身,拂了拂我身上:“你看,你都把姑姑衣服弄脏了吧?!”我轻轻的半似责备的说。
雷震子却还是仰着小脸,嘿嘿嘿的笑。每次他惹过祸总是这样;上次他把满满一陶罐浑油打碎也是这样,我和姒媵无奈的看着他这张笑脸,就不忍再说他。
“你自己赶紧洗洗你的小狗脸;要不你这样,姑姑咋领你出去?”我弯下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吩咐道。
他一声没吱,还是那张笑脸,转身颠颠的跑去。跑到半路,他笑嘻嘻的回下头,刚嚷了句:“好姑姑……”就噗的一下绊倒在地上;我吃了一惊,可他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麻利的站起身,又是回头瞧我一笑。
“慢点……”我跟在他后面,说了句。
也正在这时,远处响起嘶嘶马鸣。我向西眺望,一车支着绛红华盖的双乖马车缓缓的向朝歌方向驶去。并不是交通要道,但偶尔还会有几辆官车从辽远处驶过。我和雷震子走到水井边,摇着轱辘,将那桶清沏的井水打上来。
“看你的小脏手,姑姑帮你洗吧…。。”我抓起他的两只手,替他搓洗。
他却一点也不老实,两只手泡在水里,一边洗一边玩着水;尤其给他洗脸时,他虫子一样不停的动弹,把水都撩到我身上了。也许每个孩子的天性都这样吧,在他们眼里,什么烦恼也没有,只有一片洁净的天空。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象这盆水,一点点的就变了,给周围、给环境潜移默化,心态慢慢的复杂起来,有了思想,有了渴望,原本的洁净开始浑浊。。。。。。
“姑姑,马。。。。。。”忽然,雷震子指向我身后,嚷了句。
马?——什么马……
我回过头,刚才我看到的那辆马车慢悠悠驶过来;那位御者头上罩着滑稽的帽子,就象阿拉伯人的头巾。随着御者的‘吁’声,马车戛然而止,在院门前扬起尘埃。
车上端坐着位白发须须的老者,他的面容透着温温的慈善,见到我在瞧他,他轻快的跳下车,微微打个揖:“姑娘,能否给口水喝?”
“喝吧,随便喝。”我指了指水井:“不过,你得自己摇,那东西太重,我摇不动。”这老头,会是什么人,看他身手,和他的相貌完全不一样……
“谢谢了姑娘。”老头刚说过这句话,那御者就垂着头,从车里拾出一个皮囊向水井走去。
“你有糖炒栗子吗?”忽然,雷震子颠颠的向前跑了两步,站到老头前面,仰头问道。
老头一怔,随即抚摸下雷震子的脸蛋:“我没有呀;不过,等我再经过这里,我可以给你捎来……”
雷震子却只笑不说话;他仰脸看着这位陌生来客,在想着什么。
御者费力的摇着轱辘,将满满一木桶水摇到地面上,然后招呼着那老头。
“喂,你等等……”雷震子却拽住他的衣角:“要不你带我去买吧;”他裂嘴一笑:“我怕你不回来……”
老头又是一怔,露出难色;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孩子居然会这样说。
“雷震子!”我呼喝了一声:“不许随便和别人要东西!”
雷震子委屈的垂下头,撅起小嘴。这下,那老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带你去买;”说着,他屈起手指,挑了下雷震子的下巴:“我可从来没失信过哪;来,一会儿我带你去买,然后再给你送回来。”
雷震子立刻兴奋起来;可他扭头一看到我,就没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