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龙被分在厂里的机加工一车间做学徒工，他手脚勤快、头脑灵活，跟在车间里的钟师傅后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各种机床的性能摸熟了，加工起机器零件来，有模有样，一点儿也不含糊。

    因为表现好，工作仅半年，厂里的武装部就选中郑大龙参加民兵训练。这可把郑大龙给乐坏了，他从小就想当兵，无奈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下好了，虽然只是作为厂里的民兵集训三个月，可毕竟能进行正规的军事化训练，还能学习打靶，尝一尝摸枪杆子的滋味。

    这次民兵训练虽然只是工厂为强化职工军事意识而设立的，可是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比正规部队的差。每天早上五点，早操号就会准时响起，二十个青年民兵必须在五分钟内穿好衣裤，整好床铺，来到操场集合。整队、报号、正步走之后，就要开始五公里的长跑。身穿草绿色军装的青年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喊着响亮的口号，从厂部出发，绕着工厂四周来来回回地跑上三圈，晨练才算结束。而这时，天也已经亮了，大小伙子们从宿舍里取来饭盒，到食堂就餐。郑大龙的个子大，胃口也超乎常人的好，一顿要吃满满一饭盒的稀饭，另加三个大白馒头。

    早餐完了，就是教官训话，大致是对前些时候的训练做个总结或者宣读一些文件精神。训话完毕，正规的军事训练就正式开始了。几个教官全都是从部队里出来的军人，对训练的要求十分严格，只要一个民兵的动作不到位，所有人都得跟着重来。

    一天训练下来，民兵们虽然个个腿疼胳膊酸，精神却都还饱满。晚饭过后就是全天最悠闲的时光，大伙聚集在单位的大食堂里，学习当前政治和革命歌曲。先由教官说一说当今世界的政治局面，接着就开始教唱革命歌曲。不大的食堂里，二十来个人的歌声嘹亮而激荡：“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万众一心！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杀尽敌人！我们团结，我们前进，我们奋斗，我们牺牲，杀向那国际帝国主义的大本营，最后胜利必定属于我们工农兵！……”唱得口渴了，一伙人就拿着随身带来的大茶缸去接开水喝，那么多的青年挤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

    训练最后阶段的实弹射击，最令郑大龙难忘。一颗颗子弹从弹膛里射向枪靶，一声声枪响鼓荡着这群青年人的耳膜，真是过瘾呀！郑大龙在最后一天的考核中，以四十六环的成绩取得了优秀，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郑大龙的收获却很大，他不仅学会了开枪射击，还与武装部的几个教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其中有一个叫于向阳的，只比郑大龙年长几岁，俩人特别谈得来。于向阳招呼郑大龙：“可别忘了咱，没事就过来坐坐。”

    郑大龙心里热乎乎的：“忘不了，有时间你也到我那儿玩去。”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几个月后，郑大龙就正式出徒了。不满二十岁的郑大龙精力充沛，浑身都洋溢着大干四化的激情。每天一大早，郑大龙就来到工作岗位上，等他打好开水，扫完地，厂里的大广播这才响起激动人心的旋律——“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

    激进的歌声中，工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而这时郑大龙替钟师傅泡的茶也已经能入口了。钟师傅很喜欢这个勤快能干的小伙子，见人就夸：“这次收下的徒弟小郑，我是一百个满意——脑子灵，还舍得力气，是块干活的料！”

    确实，郑大龙干起活来真是特别地有劲，每天穿梭在两台机床前加工金属零件，图纸上有一个细节弄不懂，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向钟师傅请教。自己的活干完了，郑大龙还会给其他的同志打打下手。有车来拉大型的零件，他也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零件往车上搬。对于郑大龙来说，使出全部的力，淌上一身的汗似乎是件很快乐的事。

    下了班，郑大龙最大的爱好是和单位一群小伙子拼杀在篮球场上。篮球场是年轻人的集中地，哨声、呐喊声、喧闹声，让所有的人热血沸腾。一身天蓝色球衣的郑大龙浓眉大眼、鼻正口方、身形高大、体魄健硕，往篮球场上一站，显得格外抢眼。打起球来，郑大龙也毫不含糊，他反应迅速、身手敏捷，转身、跳跃、投篮，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索、漂亮，时不时就会引来一阵欢呼，观众席上那些大姑娘小嫂子们的目光几乎全都聚集在郑大龙的身上。郑大龙对这样的喝彩声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有几次，这些喝彩声中有一声清脆的、频率极高的女声不禁惹得他侧目。就在他向着观众席投去一瞥的瞬间，似乎有一道目光与他的相触，仿佛是火花一闪，郑大龙来不及细看，便又投身到比赛之中了。

    一场球打完，郑大龙回到宿舍换下汗湿的球衣，和几个青年男工一起拿了饭盒去食堂打饭。吃饱了，聊上一会儿，几个人就起身往单位的会议室走。厂会议室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到晚上，那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往往是一个凳子上坐两个人，旁边的空处也挤得满满当当。

    郑大龙去迟了，会计室里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郑大龙凭着一身力气，拼命挤了进去。当时正在播放农村喜剧片《喜盈门》，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郑大龙的个子高，尽管站在后面，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仍看得一清二楚。刚看一会儿，他就发现前排座位上有一个姑娘老是不停地回头，在众多全神贯注的人中，她的这一动作显得尤为突兀。终于，她似乎看到了郑大龙，只那么一瞥，郑大龙感到眼前有火花一闪，与在篮球场上的感觉是多么地相似！就在郑大龙迟疑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同志似乎冲着他一笑，接着便扭过头去。郑大龙被她的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他盯着她的后脑勺发愣，觉得这姑娘的笑应当和自己有着一星半点的关系。

    这以后，郑大龙便注意上了那个姑娘，他很容易就打听到她是二车间的车工，名叫柳桂花。柳桂花的个子虽然不高，人却长得十分漂亮，一双狐狸般的媚眼勾人魂魄。柳桂花对郑大龙确实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只要有他参加的篮球赛，柳桂花便会是最忠实的观众，她的喝彩欢呼声贯穿全场，并且全都是冲着郑大龙去的。每次下了场，郑大龙就会扫一眼观众席，而柳桂花也一定会在这时准确无误地向他投来会心的、灿烂的一笑。这样的目光接触多了，俩人似乎有了心灵的感应，觉得彼此已经相识很久了。

    篮球赛结束后，柳桂花总要比别的观众迟走一步，而郑大龙也会比其他队员慢上半拍，落在后头的他们很自然地说上了话。几次三番之后，俩人渐渐熟烙起来，郑大龙每打一场球下来，就会受到柳桂花一次最好的服务，端茶送水自不必说，就连郑大龙换下来的球衣，柳桂花都会帮他洗好、晒干，叠得整整齐齐地送还给他。

    刚开始时，没人在意柳桂花的举动，以为只是单纯的同志间的友谊。首先看出柳桂花用意的，是和郑大龙同一个宿舍的张兵。“哎，我说大龙，那个柳桂花最近老是往咱们宿舍跑，帮你做这个干那个的，是不是看上你啦！”张兵快人快语。

    郑大龙嘿嘿直笑，站起身，抖了抖宽阔的肩膀，做了个大力士的动作：“看上哥们也不稀奇，谁让咱这么有男人味呢！”

    张兵生得瘦瘦小小，眼见郑大龙那副得意样，心里不太受用，于是冷笑道：“嘿，是呀，你是有男人味，只怕给她看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郑大龙有些奇怪：“为什么？”

    张兵将一堆脏衣服摁在盆中，边往水房走边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没看到她的那双眼睛，一股子狐媚气！你呀，早晚栽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