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屯子里,李家宝向别立人和魏长顺谈过回市里的情况,立刻就给赵岚写信,直言对她的疯狂思恋,强令她无论如何也要等待自己同她去辩论,并将他半工半读,读本、读研的全过程,像汇报一样,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他还详细解释了田萍的事情,却只字未提胡振先。此后,他怀着憧憬,本着良心,淋漓尽致地为大家讲课,心甘情愿,不厌其烦,乐在其中地对大家进行辅导,充满着激情,兴致勃勃,认认真真地做一切,只求和大家一起,抓住关涉命运的机遇,实现各自的理想和志愿。
小屯子亲眼看见了李家宝的才能,感受了他的忘我,对他往日的刻苦努力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屯里人不会讲大道理,却会从心坎里往外掏实话:“看马,看口,看走;看人,看胆,看心。李家宝的热心肠,烫着呢!李家宝对咱小屯子,亲着呢!这要是冤枉在大狱里,别说咱老百姓,就是老天爷,也得哭瞎眼睛!”
“就是,他摆弄的玩意儿咱不懂,就凭他成天成宿地骨碌,咱也知道有用场。这不是,大伙不会的他就会,派大用场的时候,一准不怯场!瞅着吧,窝在咱小屯子里不起眼,要是扇乎开膀子飞起来,就得眼见人家高了!葛老五和洪太敏算老几,还抓人家进大狱?不长好心眼子,就该不得好死!”
“没错儿,咱阴脸儿包公看好的人,咂咂舌头,你就细细品吧,个顶个儿,不带塌架儿的!”
乘凉的老人们闲聊着,忽然,陈书记顶着月亮回来了,老人们见了他,特别高兴,老远就和他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你小子可真不扛叨咕!”
“你们在拿我嚼舌头啊?是不是我又有啥错儿啦?”
“没说你有错儿,我们几个老哥们儿,刚才说起了李家宝,捎带着说你阴脸儿包公看人准,夸你哪!”
“老爷子,不是我陈子宽看人准,人家本来就是一块料,不管放哪儿,也得有人琢磨啊。眼里没有星星,肚子里没有下水的,也就葛老五他们吧!老百姓面前逞威风,真人面前打哆嗦,挨枪子儿的坯子遭骂的货!是吧,老爷子?”
“就是呢,好人看着好的,就一准有人看着孬。明明是挨枪子的坯子,就偏偏有人看着好,天狗吃月亮,你说邪行不邪行?”
“如今,不会啦!你们都夸李家宝,我还真得马上找他去,人家的本事咱替不了,不求他,真就不行啊!”
陈子宽和屯口的老人们说完话,直接就去了知青的院子,进入男宿舍,一眼就看见,李家宝正在给别立人和董强讲题呢,连魏长顺也在跟着听。老陈心里高兴,就悄没声地坐在炕沿上,看他们合理合法、无忧无虑地钻研课本。魏长顺一换姿势发现了他,连忙和他打招呼,大家伙儿立刻停了下来,赶紧都叫“陈书记”。陈书记站了起来,疼爱地看着李家宝,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委婉地恳求他:“家宝啊,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老陈没出息,如今也是现用现交啊,咱大队,总共有五个小队呀!”
别立人和李家宝立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李家宝心甘情愿地表了态:“请书记吩咐吧,李家宝随时听从调遣!”
“啥?听从调遣,你们在说啥?”魏长顺吃惊不小,心里不情愿,连忙问陈书记,“你想让李家宝去大队啊?”
别立人赶紧提醒魏长顺,“魏队长,地区的刘天民主任可是管李家宝叫李国宝啊!”
“可咱队……”
“小心眼儿!”陈书记一捋魏长顺的后脑海,耐心而且幽默地向他解释,“李家宝连地区都不去,我还能调他去大队?放心吧,不是想调你的人,只是想求求他,各队都给跑一跑,都给辅导辅导。你知道吗?你小子大张旗鼓地一办班,各队的知青都着急了,可有的书记队长偏就想不开,不仅跟人家计较工分,还扯鸡毛蒜皮的。就像一边是个6,一边是个9,翻过来,掉过去,有人就不知道哪头大哪头小啦。既然他们不知道,咱们就得促一促。我亲自把李家宝给他们领过去,不想办班,他们也得办。再说了,是你烧香引的鬼,当然就得你消灾。大方点儿吧,小魏!天底下,不光咱屯里的知青有委屈啊,眼见着,没门子没景儿的知青们,急得抓耳挠腮,不管他们在哪儿,也招人心疼啊!你说说,他们哪一个,不是委屈这么多年?可一下允许他们报志愿了,咱们还能不成全?抬抬手吧,我的魏队长,他们需要帮助,我也需要你帮忙。再不,凭老交情,就算你给我一个面子,咋样?”
魏长顺眼见陈书记拿自己认认真真当回事儿,对他既服气,也敬重。人家明明是大队的书记,自己的老领导,就连自己当队长也是人家和耿队长一手促成的。可是,就因为自己当上了队长,他跟自己再说话,就总是一副商量的口吻。为这,魏长顺早就心里不敢当了,此时此刻,听陈书记又是一番引导,就嘻嘻一笑,趁势耍贫嘴,表达他的亲近:“既然不给调走,书记大人就尽管吩咐呗!就是我的文化再不济,也知道9比6大,大队书记比我大呀!”
陈书记见他想通了,这才顺着他的玩笑开玩笑:“嘿嘿,你小子,末了末了,还是留了个小条件!跟你说吧,不是我不想调,是人家李家宝根本不想去,便宜你个臭小子了,知道不知道?”
由此,李家宝更忙了,每天去一个小队,辅导后住一宿,第二天就走,来回轮,每天晚上都得忙到十点钟以后。没几天,李家宝的名字就在几个屯里漫天飞了。不管到哪儿,只要是数学,啥题也问不倒他,而且回回都是张口就来,条条是道。加上他做事儿不遗余力,又肯贪黑起早地付辛苦,几个屯子都一样,格外尊敬他。无论他到哪个队,屯里人都管他叫先生,知识青年叫不惯,就一口一个李老师,问起题来,总是毕恭毕敬的。
半个月以后,鞠老师和徐师母来了。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他们带来了双齐市实验中学的语文、政治和历史、地理的复习题,急切地上任,全力以赴,使辅导班儿里的青年坐在小屯子里,也听到了全国一流教师的倾心辅导。魏长顺美在心里,就偷偷耍了个小心眼儿。他把二位老师领到他父母家一个,送到齐金库家一个,对在外面轮流辅导的李家宝和四处奔忙的陈书记,整整封锁了五天。直到李家宝回到屯里,他才嘿嘿一笑,主动“坦白交代”,最后,还是找了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陈书记,二老不是年轻力壮的李家宝,可别累着人家老先生……”
就这样,一九七七年临冬,前进小队在全县创造了一个特大的奇迹和新闻。李家宝、别立人、汪佩佩、董强、储得海,都考上了大学。易俊红和吴雅琴报的是中专,也都被录取了。还有那个曾经被人笑话的童春,居然考上了北京农学院。小屯子乐得呀,欢天喜地,好像提前过年了。特别是对童春,几乎家家都夸他,说他拿磨刀水当豆浆喝,还真攒了内秀(锈)。明明他的外表没有发生变化,冷不丁,就变得招人喜爱了。刚办脱产学习班时,好些人笑话他,但他一点儿不松劲儿。你笑你的,我学我的,遇到不会的问题就只管请教李家宝和李家宝从双齐市请来的老师。想不到,经李家宝和二位老师不厌其烦地耐心指点,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还真考上了。而且全屯的考生里,只有他,第一志愿报的是农学院。这一来,笑话他的不光闭了嘴,反过来,都冲他伸出了大拇指。小屯子甚至很纳闷儿,他那死不撒手的劲头儿,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他爹童老大,见屯里屯外都夸他儿子,心里当然得意。但他不敢忘记,是人家李家宝给童春讲了赵岚那小字儿,自己的儿子才明白:人活一世,不能白活。不想白活,就得懂得多。想懂得多,就得看书多。真看书,就得拿时间当宝贝,有了今天,才有明天。今天不看书,明天就不会写文章。而且,李家宝对童春还讲过冯玉莲的一番话,童老大就正经八百地叮嘱儿子:可别小瞧你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