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赵岚的母亲,李家宝遵从老人的意愿,怀着她的巨大鼓舞和无比坚定的自信心,以家庭成员的姿态,悠然信步,走进了赵岚的房间。
赵岚正在读一些旧信件,见李家宝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立即拭去眼角上的泪痕,冷冷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
“我为什么要敲门呢?”李家宝微笑着反问她,想凭借胡振先没来之前的话题继续诱导她,促使她心想大处,忘却悲哀。
“你是在别人家里,又是进女同志的房间,怎么就不该敲一敲门呢?”赵岚的言语对李家宝充满了敌意,面部表情,同李家宝和胡振先走出去之前,已然大不一样了。她分明在表示,她没有改变主意。分明是在正告李家宝,这里,不是你的家,也不是小屯子里的知青宿舍,这里,是你朋友的家,你应当放尊重些,不能为所欲为。
李家宝注意了她手里的信,立即想到了周玲玲所讲的“愧疚驱使力”,稳定一下情绪,脸上微微挂笑,不管赵岚愿意不愿意,只管把话题向现实中引导:“我进的是我妻子的房间,我是一个中国人,大凡中国人,夫妻间一般是不分房间的,我妻子的房间自然就是我的房间。我又不是绅士人家子弟,怎么会习惯他们的礼节呢?况且,房间里明明只有你一个人,你又明明知道进来的就是我,你让我敲门,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我是在正告你,现在我不是你的妻子!”
“你可以不负责任地这么讲,不过,是与不是,不能只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的家庭里还有我、母亲和孩子们。不管你情愿不情愿,这是法律承认的事实,你我并没有离婚。而且你对田萍说的‘如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如果你手中的信涉及到我,就给我也看一看,这样的要求总不是难为你吧?”李家宝的观察很细微,瞬间判断,赵岚此时所看的信,肯定和自己有关联,不然,她就不会有此闲心。她手中的信,很可能就是她受“愧疚驱使力”的驱使,对她产生强迫的行为,被她刻意找出来的。看起来,这是一种很难被发现的病态,如果不是周玲玲讲得明白,自己也会以为她是任性。李家宝心里很难过,头脑却很清醒,他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见她现出了犹豫状,知道自己判断对了,便继续催促她,有意刺激她,“赵岚,该给我看的信,你就应当给我看,不要总是以为你能承受得了,别人就不能。老实说,经过你的种种帮助,本人已经有了不算小的承受能力,你就让我替你分担一下本当由我承担的责任好不好?”
赵岚瞪大眼睛看着李家宝,很想拒绝,又无法拒绝。有些信件本来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手上这一封,恰恰就是。把信压下来,她真的是担心李家宝还没有承受能力。如今,人家已经表示有了不算小的承受能力,人家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且执意要看,自己又有什么权利不给人家看呢?她顺下眼睛想了想,便借机驱赶李家宝,算是她的退让:“那好吧,既然你要看,就都给你。请你拿回宿舍,自己慢慢去看吧!”说罢,她打开写字台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大沓信来,双手向李家宝一递,只用眼睛示意,也不说话。
赵岚不说话,李家宝就不接信,有意和她目光对峙。僵持了好一会儿,李家宝觉得自己已经占有了说话的主动权,便有意让着她:“唉,还是大人不记孩子过吧!”
李家宝把赵岚手里的信都接了过来,站起身,却把信统统放在写字台上,只将赵岚刚刚看过的那一封拣了出来。
“我是让你拿回你的宿舍去看!”
“我有家,我为什么还要回宿舍去看呢?”
李家宝故作微笑地反问过赵岚,索性暂时不理她,只管独自看信。一看信的称谓,李家宝的心里顿觉发沉:
玉梅的未婚夫、赵岚的丈夫、大流氓--李家宝先生:
玉梅的好朋友、李家宝的娇妻、伪善女--赵岚女士:
你们好,好啊!
又到月底啦,也就必须由我郝志发来问候问候你们了。郝玉梅在你们二位的亲切关照下,一定也是很好很好吧?
据我所知,她在色鬼司又被破格提拔了,说是当上了专管人间情爱的司色女仪郎。司色女仪郎很有权力呢,只要你们稍稍一亲热,她马上就可以感知,并且立即就会光临你们的下榻处,她要向你们表示最真诚的慰问和祝贺!
不过,她现在长得实在是很丑很丑,别害怕,也就是无发无肉的骷髅。但是,眼睛却要比原来大得多。二位无私无畏的勇士,总不会因此而毛骨悚然吧?
你们是那样爱她,她也会对你们表示特殊关照的。她曾对我说,生,她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死,她也是你们最好的鬼友!她已经下了决心,每天晚上都去看你们,让你们三个人夜夜都有幽会的机会!
她多么赤诚啊,连我郝志发都由衷地替她感到骄傲,人鬼合欢,该是多么动人的场面啊!人鬼相依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又该是多么有趣儿的事情啊!
我的一切行为都不保密,这里我要兴奋地告诉你们,我已经和蒲松龄打过招呼了,让他一定要把郝玉梅和你们的故事补进他的《聊斋志异》,不久你们三个人就会誉满人间了!
啊,我多么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啊!那时,新版的《聊斋志异》将是全世界最畅销的一本书,你们将会多么崇高,多么令人羡慕啊!
让我们举起杯来翘首以待吧,好日子是你们的,你们将每晚都获得人鬼间共同的幸福!
不礼!
世上最感激你们的人 郝志发
鬼历1111年111月11日
这算是什么信啊?郝志发怎么就写得出来呢?李家宝仿佛被一股阴凉的气息袭击了肌肤和筋骨。他下意识地看看赵岚,赵岚正在默默地发呆。他心疼不已,一时间,忘记了诱导的事情,焦急地问赵岚:“这样的信,每月他都写一封吗?”
赵岚冷丁醒过神来,故作不以为然地回答:“我已经把他的信都给了你,你自己拿回去看好了!”
李家宝再次看看赵岚,又看看手中的人鬼合欢信,心中几乎无法忍耐。可是,赵岚却每月都要经受一次类似的精神折磨。一个人终日陷入这样的心境,夜里她会看到什么情景?她的心情又怎会不惊惧,又如何能不抑郁?李家宝强忍凄怆,抛弃由郝志发引起的愤怒,开始耐心地规劝可怜的妻子:“赵岚,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你不要急躁,千万不要急躁。 像这样的信,看过第一封就没有必要再打开第二封,可是你不仅一封封地打开了,还要一封封地阅读,一封封地保存。你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听到李家宝发自心底的话语,赵岚暗暗地感激,却又难以忍耐。她心里如同油煎,承受不了双重的袭击,却又不肯在往日的亲人面前落泪。 她实在无法控制这种说也说不清、道也不明的情感,变得十分焦躁:“是,我是自己在折磨我自己,可是我不这样做,我的心里就根本受不了!凭什么我还活着,郝玉梅就悲惨地离开了人世?我不对,一点儿也不对,什么都不对。那就让我求求你了,你快走吧,不要帮助郝玉梅的父亲再来折磨我了!”
“不……”
“你走!”
“我不能走啊,赵岚!”
“你不走,你是成心想逼我发疯吗?那好吧……”
赵岚的表现颇为反常,匆匆忙忙穿好鞋,起身就出了屋子,急急地下楼,也不知她要到哪里去。
李家宝慌忙跟出去,追到楼口,只见赵岚已经走出很远了,仍疾走不停,似乎还有目的地。走着走着,她站住了,仰头望着一个高大的烟囱,便动也不动了。李家宝已听孟宪和说了,她常常躲到外面望着大烟囱发呆,眼见她果然如此,立刻明白了,她的行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