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李富荣第一眼看到莫吉，反应也和李明轩一样，几乎以为就是自己外甥女来了，可是细细一看，又发现有些不同：莫婼娴熟温婉，而莫吉眉宇间英气勃发，显得跳脱风流。

    一餐酒席吃得各怀心思，李富荣不住打听福建的风土人情，幸好莫吉早有准备，在翰林院找到一本《漳州地志》，早看得滚瓜烂熟，应答如流不在话下。李富荣是个京官，平时连京城城门都很少出，更遑论福建了，所以他是连莫吉说的是对是错都不知道。但是探花郎对家乡风物人情了如指掌，大约不会是冒充的了。

    “唔，不知贤侄家乡可曾娶亲？”李富荣转个话题，继续问。

    莫吉眼珠子一转：“学生已经定亲，只是功名未就，不曾过门！”

    “哦？”连亲都定了？李富荣看着儿子。“不知是哪家千金？”京城豪门都有个榜下捉婿的恶习，新科状元钱易存，早被靖国王府看上，做了郡马爷。李府的门槛都几乎被上门的媒人踏断，无奈李明轩一口咬定非莫婼不娶，李富荣夫妇才忍痛拒绝了那么多门好亲事。

    莫吉也是不堪其扰，让容氏出面，对每个媒人都一律告知：已定亲，未过门，多谢美意，恕难从命。

    “小侄出身微寒，会有哪家千金会垂青小侄？”莫吉唏嘘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小侄落魄时，承蒙她不离不弃，照顾有加，小侄不敢忘恩负义。”

    李明轩睁着眼睛，想到了一个人——

    “好好，有志气，有志气！”李富荣打个哈哈，看了儿子一眼，意思是：不会是冒充的了。

    李明轩眸子黯然，默默喝酒，渐渐地已有醉意。莫吉不敢多喝，菜倒吃了不少，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突然一阵疼痛，连忙告罪，要去茅房。

    他对李府十分熟悉，不用问就直奔茅房而去。

    李富荣面上浮现一丝疑色：“明轩，莫探花是第一次来家里？”

    李明轩醉醺醺道：“是的……”莫吉怎么会对李府如此熟悉？理由只有一个！李明轩一阵狂喜，奔了出去。

    李富荣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明轩到屋后一看，见前面有个人穿花拂柳而来，依稀就是莫婼，一阵激动，脚步踉跄，扑了上去猛地抱住：婼儿！婼儿！

    满嘴酒气！莫吉知道这醉鬼老毛病又犯了，冷冷道：“李明轩，你又认错人了！”

    “我没有，你就是婼儿！你不要再骗我了！你第一次来我家，怎么会如此熟门熟路？”李明轩紧紧抱着莫吉，唯恐他飞了一般。

    莫吉挣脱不得，李明轩抱着他喃喃自语：“婼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表哥对自己好，自己从小就知道，但想不到他用情竟如此之深。莫吉抽动一下手臂，却被李明轩紧紧箍住，心中不忍，“表哥”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李明轩抱着莫吉，又闻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头一偏，就像莫吉吻去。

    “来人哪！”莫吉大叫起来。李明轩一惊，手一松，莫吉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李明轩脸上。李明轩捂着脸，糊里糊涂的瞧着莫吉。

    莫吉的叫喊早惊动了府里的人，大家见自家少爷捂着脸惊诧地看着莫吉，新科探花如一只战斗的公鸡瞪着李明轩。

    “卑鄙，无耻！”怒冲冲丢下这两个冰冷的词，莫吉拂袖而去。

    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否则夜长梦多，一定会被李明轩搞出事来！

    可是到哪里去找一个愿意嫁给自己的女人呢？轿子里的莫吉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第二天，李明轩没来翰林院，他告假了。

    第三天，李明轩仍然没来翰林院，继续告假。

    第四天，李明轩告假。

    欧阳钦奇怪道：“明轩不是病了吧？连告三天假。”

    莫吉知道他告假的原因，默不作声。欧阳钦对他道：“莫吉，你和明轩最是友善，你代表翰林院去李府看看，明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老告假，可不好。”

    莫吉本想拒绝，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自己这一趟是迟早要跑的。那晚上的一巴掌，没把他打残了吧？

    午后，莫吉坐着轿子，去看望李明轩。

    李明轩醉醺醺地坐在池塘边一块太湖石上，手上还执着一个酒壶，往嘴巴里灌酒。

    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眼睛血红，李明轩瞧了莫吉一眼，不发一言，继续灌酒。

    莫吉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再打他一巴掌，嘴里好声好气劝道：“明轩，恩师说你连告三天假，命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我不去翰林院。”李明轩嘟囔着道，“我为什么去翰林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感情李明轩去翰林院，也和自己有关！莫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个女人，糟蹋自己，值得吗？也许你表妹，早就死了呢？你也一辈子等着？”

    “不许你这么说她！”李明轩暴怒地冲过来，伸手攫住莫吉脖子，卡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咳……咳……李明轩你疯了！”莫吉惊恐地大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少爷，少爷！”一个惊恐的声音叫着，使劲掰开李明轩的手，莫吉定睛一瞧，原来是芊芊！

    李明轩松开手，继续坐到石头上，仿佛身后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芊芊也吃惊地看着莫吉，行礼道：“莫大人安好！”

    “你怎么知道我姓莫？”莫吉尽量显得陌生些，以免露陷。

    “府里上下都知道，新科探花和莫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少爷他本来和探花大人十分要好，大前天晚上却不知怎么触怒了探花大人，后来，少爷就成这个样子了。这个池塘，是莫小姐最爱来的地方，唉！”芊芊伤感地看着李明轩的背影。

    莫吉默然，伸手摸摸自己脖子，真的好疼。芊芊道：“莫大人，您千万不要责怪少爷，少爷是想莫小姐想得成狂了。幸好夫人这几天不在，不然该不知会是什么样呢！那天发现莫小姐不辞而别后，少爷几乎把我掐死……”想起李明轩暴怒到扭曲的脸，芊芊不由打了个寒战。

    “看来我和那位莫小姐真的很像。”莫吉摸了摸唇上短短的胡子，苦笑道。

    “身段面庞眉眼，无一不像，就是多了胡子！”芊芊嘴快道。

    “好，我来劝劝你家少爷罢！”莫吉道，“你自己去忙自己的。”

    打发了芊芊，莫吉瞧着那个孤独的背影，也走过去在李明轩身边坐了。

    恍如隔世。那时她也爱坐在这块太湖石上，李明轩总要挨着她。

    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各自想着心事。李明轩伸手去取酒壶，却被莫吉抢了先。

    壶里的酒不多了。莫吉一气喝干，将壶扔到池塘里。酒壶慢慢沉了下去，水面上涌上来几个气泡。

    李明轩絮絮叨叨地跟莫吉说了他和莫偌之间的事，从出生到五个月前，有些话，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也从来不敢对别人说过。

    说了很久，夕阳已经池塘笼上了一片金光。

    倘使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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